美國總統川普為共和黨收復白宮，但是他最仰慕的「歷史總統」並不是共和黨神主牌雷根（Ronald Reagan），而是民主黨創建者傑克森（Andrew Jackson，1829─1837在位），上任後忙不迭地在橢圓型辦公室（Oval Office）掛起他的玉照。今年3月4日適逢傑克森250歲冥誕，川普特別前往他位於田納西州納士維（Nashville）的老家獻花致意。
只不過川普對傑克森的歷史背景似乎不太熟悉，致詞時錯誤百出，而且他最近又「回歸共和黨」，媒體最常拿來與他相提並論的「前賢」換成了尼克森（Richard Nixon），但關鍵字不是「結束越戰」或「訪問中國」，而是「水門案」（Watergate scandal）、「周末夜大屠殺」（Saturday Night Massacre）與「彈劾總統」。
「水門案」、「周末夜大屠殺」與「彈劾總統」
事情發生在5月9日，川普突然發難，開革聯邦調查局（FBI）局長柯密（James Comey），理由是他在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Clinton）「電郵門」（Emailgate）事件的調查工作中犯了嚴重過錯，而且死不認錯。
但問題是，「電郵門」的調查工作已經畫下句點，而且曾經得到川普的讚許，因為那是壓垮希拉蕊選情最重要的一根稻草。被開革前的柯密與FBI當然沒有閒著，他們手中還有一項更為重要、可能動搖國本的調查工作：川普團隊疑似內神通外鬼，協助俄羅斯干預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
因此當川普簽署的柯密解職令一發布，批評者──尤其原本對柯密咬牙切齒的民主黨──立刻炸鍋，翻出43年6個月又前的一頁歷史。
1973年10月20日星期六，「水門案」風暴正在延燒，深陷泥淖的尼克森總統悍然下令司法部開革獨立檢察官考克斯（Archibald Cox），部長理查森（Elliot Richardson）拒絕，於是烏紗帽落地；副部長拉克豪斯（William Ruckelshaus）也拒當劊子手，步上直屬長官後塵；司法部三把手博克（Robert Bork）終於接令，鍘掉考克斯。此一事件有如美國版的「在齊太史簡」，史稱「周末夜大屠殺」。
川普親上火線縱火 水門案形象日益鮮明
對於這樣的歷史類比，白宮與共和黨人第一時間當然斥之為不倫不類，強調柯密去職與「通俄門」（Russiangate）毫無關聯，民主黨人對柯密前抑後揚是偽善行徑。況且，川普的決策是依據司法部副部長羅森斯坦（Rod Rosenstein）的報告與部長賽辛斯（Jeff Sessions）的建議，與「周末夜大屠殺」迥然不同。
2天之後，川普親上火線接受國家廣播公司（NBC）王牌主播霍特（Lester Holt）專訪，但做的工作不是滅火而是縱火。他大剌剌地承認，司法部的報告與建議只是幌子，他早已 鐵了心要開革柯密，而且做最後決定的時刻，心中想的正是「俄羅斯與川普的那回事」（this Russia thing with Trump）。專訪播出之後，那幾天拚命為川普塗脂抹粉的白宮化妝師，全都成了小丑。
川普還提到，他就職後曾經請柯密吃晚餐，柯密在席間主動表態希望續任局長，而且針對「通俄門」信誓旦旦表示，總統本人並不是被調查對象。這樣的場景，隱隱約約飄散出一股「妨礙司法」的氣味。
向來照三頓修理川普的主流媒體，這時又來攪局。《紐約時報》率先引述柯密親信的話報導，白宮晚餐確有其事，但席間的重點是川普一再要求柯密表態對總統效忠（loyalty），柯密則堅守底線：他能貢獻給總統的就是坦誠（honesty）。
白宮錄音帶！尼克森有，川普也有？
這樣的報導想當然會讓川普龍心大怒，12日一大早他上推特（Twitter）發作，但對象不是死對頭《紐約時報》，而是柯密。川普以威脅的口吻警告：「柯密開始向媒體爆料之前，最好指望我們的對話沒有留下『錄音帶』！」
尼克森天上或地下有知，這時應該會翻白眼。43年前的那個周末，他之所以堅持要開革獨立檢察官考克斯，甚至不惜賠上司法部的一把手與二把手，關鍵正是「錄音帶」。
自羅斯福以降的歷任美國總統，都曾經在白宮進行錄音，尼克森猶好此道。考克斯接手調查水門案之後，發出傳票要求尼克森交出橢圓型辦公室的談話錄音，終於迫使他鋌而走險，連發3道免職金牌。
但尼克森後來還是被迫讓司法部再任命一位特別檢察官賈渥斯基（Leon Jaworski），後者也沒有讓輿論失望，繼續窮追猛打。1974年7月30日，在聯邦最高法院（SCOTUS）做出關鍵判決之後，尼克森交出白宮錄音帶，妨礙司法的罪行原音重現。8月9日，面對國會全面啟動彈劾程序，毫無勝算的尼克森黯然辭職。
尼克森總統生涯毀於彈劾，川普會重蹈覆轍？
回頭來看川普，雖然他上任還不到4個月，但對手民主黨不時拋出「彈劾」風向球，先前的焦點是他龐大的企業集團可能涉及嚴重的利益衝突，沒有引發太多迴響。「通俄門」柯密事件橫空出世之後，主張彈劾者軍心大振。
從實務層面來看，目前要指控川普「妨礙司法」仍屬牽強，「通俄門」也還沒有跡象會延燒到川普本人；掌控國會參眾兩院的共和黨，在可預見的未來，只能選擇與川普同舟共濟（或同歸於盡）。但彈劾川普雖然成功機會並不高，卻已經足以將這名史上聲望最差的新任總統，連同「完全執政」的共和黨，在明年11月初期中選舉投票之前，長期浸入政治泥淖。
1974年尼克森辭職的時候，川普年方28歲，還沒結婚，剛繼承父親的房地產事業衣缽。20年後尼克森在紐約過世，川普的生意做得風風火火，剛換上第二任老婆。當時他開始向政壇投石問路，只不過沒有什麼人把他當一回事。2016年7月21日，川普在克利夫蘭（Cleveland）正式接受共和黨提名他為總統候選人，並發表演說，許多人從其中聽到尼克森1968年接受提名演說的回音。
尼克森留給歷史的，不只是水門案
川普與尼克森相差一個世代，兩個人在攀登權力巔峰的過程中，的確表現出類似的性情與手段，尤其是比較黑暗的那一面。但兩人在知性上天差地遠。尼克森好學慎思，深具歷史感，是一位國際視野廣闊的策略家。相較之下，川普不學無術，對國際態勢的認識淺薄而混亂。
儘管後世提及尼克森，第一個想到的往往是水門案，但他在5年7個月又20天的總統任期中，為越戰畫下局點、打開中國大門、與蘇聯談成大規模的裁軍限武協定、結束美國的徵兵制、徹底打破南方的種族隔離、將投票年齡降低到18歲、創立環境保護署（EPA）與職業安全衛生署（OSHA）、讓美國太空人6度登陸月球。至於川普，雖然上任還不到4個月，但我們幾乎可以確定，以成就而言，川普絕不會是第二個尼克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