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曾經是亞洲最佳防疫模範生，但在新冠病毒肆虐下，從鑽石公主號到尺寸小到下巴掉出來的安倍口罩，每一項日本的防疫舉動，無不讓舉世震驚與咋舌，不禁令人好奇，這位模範生怎麼了？網路上很多評論針對日本的政治與經濟層面進行分析，不過流傳最廣的當屬於SOP說。該說認為日本乃是一SOP民族，凡事遵照SOP，方能造就日本的強大；但因為日本並無經歷過SARS，遇上新冠病毒時，毫無SOP可遵循，因此才會出現荒腔走板的防疫舉措。SOP說看似合理，但並不符合日本近代史的發展模式，本文擬就明治維新後的日本政局演變，探討何以曾經優秀的大和民族，最後竟淪為防疫笑柄。
1853年美國黑船叩關德川幕府，全國震驚，在沒有任何SOP的指導原則下，日本憑藉長州與薩摩兩藩的維新志士，僅用短短14年的時間，在1867推翻幕府統治，隨即展開轟動人類文明史的明治維新。1894年擊敗清朝，殖民台灣；1905擊敗俄國，取得亞洲霸主的地位；之後雖魯莽地發動太平洋戰爭，但在本土遭受兩顆原子彈轟炸下，在1945年即刻宣布投降。戰後日本千瘡百孔，一度發生糧食短缺的存亡危機，但日本再次展現驚人的爆發力，在幾乎已被美軍轟炸夷為廢墟的東京焦土上，成功主辦1964年夏季奧運。此時日本已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號經濟大國，日本文化、日本商品就是先進國家的象徵。筆者在三十年前遊英時，身上穿著的中文字樣，竟被英國學生視為日本文字；而日本sony公司在1979開發出一款可隨身聽音樂的錄音機walkman，在世界造成風潮，也創造出現在還在流行的耳機文化。而儘管近年來日本經濟已被中國超越，但仍然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前陣子的所風行的電玩運動遊戲wii，以及造成大量喪屍潮的寶可夢APP，在在都顯示出日本不容小覷的文化經濟實力。
試問在沒有SOP的指導下，何以百年之間，日本可以多次創造人類文明奇蹟？因此今天日本防疫失敗，「以沒有SOP」來解釋是不通的。
既然日本可以多次在沒有SOP的指導下，屢屢創造奇蹟，那麼為何這回的防疫卻如此荒腔走板呢？這就要從複雜的日本政治結構說起。眾所皆知的明治維新，表面上的口號是「大政奉還」，即德川幕府將政權交還與天皇，實際的情形卻是握有兵權的長洲、薩摩兩藩掌控明治政權。明治時期的14位首相中，其中有11位皆來自長州、薩摩兩藩，其中來自長州藩的伊藤博文還擔任過四次首相。換言之，所謂的明治維新，其實就是見識過西方文明的先進武士，以專業的能力（明治官員幾乎都留過洋，伊藤博文即是留英），搭配日本既有的階級觀，採風行草偃、上行下效的模式，完成西化改革的歷史壯舉。大正時期以後，長、薩兩藩雖然漸漸淡出首相職位，但是由長、薩兩藩武士所組成的軍部卻繼續把持日本政體。《明治憲法》規定軍部握有「帷幄上奏權」，軍令可不經內閣而直接上奏天皇，並由天皇裁斷之後實施，換言之，軍部變成日本憲政體制中的太上皇，可不受內閣國會監督。日本在中國東北發動的侵略戰爭，多數是由軍部自行決定，而若內閣首相持不同意見，軍部則往往發動暗殺做為制衡手段（反對日本出兵東北的首相犬養毅，遭到軍部派人暗殺），從二戰中日本狂妄地偷襲珍珠港，揮兵太平洋，甚至不惜發動玉碎戰，不難看出日本軍部跋扈的武士習氣。
二戰之後，軍部垮台，日本在美國扶持下成為一個正常的民主國家，但是日本階級制度的殘影仍然深植民心，人們普遍希望一個強而有力的菁英階級，能夠帶領日本重新走出二戰後的殘破局面，於是類似明治維新時薩長菁英模式，就逐漸以官僚體系的形式，重新出現在世人面前。二戰後日本的官僚體系主要以日本第一學府東京大學的畢業生所組成，根據日本人事局的統計，日本每年的公務人員高等考試，東京大學畢業生的錄取率高達70%，過去在官僚主導的年代，無論檯面上任命的內閣大臣等如何更迭，政府體制內都是能力超群的優秀官僚，他們為國家制定方針、政策，並推動立法與執行。猶如戰前由武士階級發動的明治維新，日本二戰後的經濟奇蹟就是這群優秀的官僚菁英所創造。70年代日本著名小說「官僚之夏」，講述一群熱血的日本財經官僚，如何為了實現日本富強的目標，勇敢堅持自己理想主張，在戰後殘破的日本廢墟中，重新帶領日本人民攀登經濟高峰。「官僚之夏」在當時造成轟動，甚至在1996年（NHK）、2009年（TBS）兩度改編為電視劇，原因無他，因為它觸動了大和民族心靈深處的熱血澎湃，再度喚起明治維新所創造的無上榮耀。
日本官僚菁英這麼厲害，那麼內閣官員呢？說來可笑，日本的內閣官員長期被世家大族所壟斷，現任的安倍首相，其家族就曾四人擔任首相，在這種體制下，部會大臣通常只是論資歷與分贓政治下之產物，所以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日本的防衛大臣對於國防安全不了解，外務大臣不了解國家地理位置。不過內閣大臣對於專業知識的貧乏，對整體國家運作並不造成影響，因為他們底下有一群以東大幫為主幹的優秀官僚，大臣們只要按表操課、照著東大幫所擬定的新聞稿，逐字朗讀即可。然而就像明治維新造成軍部專權；日本戰後的官僚菁英，同樣也產生專權弊端，最著名的例子是首相小泉純一郎所任命的外務大臣（外交部長）田中真紀子。田中真紀子的父親乃是當任過首相的田中角榮，早年田中真紀子時常跟隨著父親出國參訪，而她本人更是在美國完成高中教育，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小泉任命她為外務大臣說是適才適所。但問題就是真紀子太優秀，年輕時候的美國經驗，讓他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常常不按照官僚所擬的稿件答詢，甚至還會修改官僚提交給她的答詢稿，這讓外務省官僚相當沒有面子，再加上她大刀闊斧推行外務省的人事改革，更加激化了她與官僚們之間的矛盾。於是在一次外交議題上，身為下屬官僚的外務省次長，竟不顧政治倫理，在記者會上公開指責、攻擊上級長官田中真紀子說謊。小泉首相為了息事寧人，只有撤換這位聲望頗高外務大臣田中真紀子。官僚以下犯上，最後竟然是長官遭到撤換，不難看出日本官僚的跋扈程度。
身為下屬的官僚竟然公然反抗內閣官員，其實這與戰前軍部武士不遵守內閣首相的制定的國家政策，甚至公然暗殺與其意見相左的首相官員，有其極為相似之處。然而二戰後的官僚畢竟不是當年握有兵權的軍部，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其囂張的行徑，自然喚起改革的呼聲。從小泉到安倍政府，不斷削減官僚菁英的權力，將原本由官僚制定政策的模式，改為從內閣中央發號施令、由上而下的政策指示。這樣的改革雖然成功，但卻大大削減官僚菁英的政治影響力，官僚被馴化為僅僅聽命行事的國家機器，再加上爆發多起內閣官員弊案，聽命行事的官僚，竟無辜成為官員貪汙的共犯成員，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倍內閣的森友學園弊案：一位聽命行事的財務局基層官僚，不甘無故成為官員貪污的替罪羔羊，憤而自殺明志。森友學弊案對早已不是金字招牌的日本官僚，無疑是一記致命的重搥－毫無理想可言的工作環境，長官出事就成為替罪羔羊的職場宿命，完全無法吸引優秀青年熱血奉獻；於是乎，曾經在二戰後叱吒風雲，帶領日本再次榮耀的天神官僚，如今一一下凡消褪成為令人唏噓的歷史遺跡，2019通過日本公務人員考試的新科官僚，只有16.8%來自東京大學，東大幫的消失，亦標識著熱血的「官僚之夏」永久謝幕。
2014年安倍內閣成立「內閣人事局」，將各級公務官僚的任命權收回中央，成功限縮、打擊官僚權力。正當安倍政府洋溢著改革官僚的勝利喜悅時，殊不知革除了跋扈囂張但卻專業的菁英官僚，剩下的就是檯面上老人、智障等級的垃圾殘渣，而這群垃圾、智障、老人將在六年後的新冠風暴中帶給日本民眾遠勝海嘯規模的巨大災難。2020年新冠病毒來勢洶洶，台灣在阿中部長的領導下，以最短的時間內，配合網路口罩地圖，成功完成口罩實名制的漂亮政策；反觀日本79歲的老人，IT大臣竹本直一，竟然連USB什麼都不知道是什麼，也成功成為全世界的笑柄。其實這並不是他的錯，因為智障、老人本來就是日本內閣的傳統。
1898年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任命公衛專家後藤新平出任台灣民政局長，在最短的時間內，成功控制多項傳染疾病，使台灣成為亞洲地區的防疫典範。亞洲的防疫模範生，前世如此驕傲，今生卻如此不堪。
＊作者為高中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