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宇專文:金庸的晚年心境

2020-03-20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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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說:「錢鍾書也是無錫人。」金庸說:「無錫出了很多名人。章太炎先生在無錫也教過書,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先生也是有名的。錢鍾書先生送了一套書給我,寫一句『良鏞先生指教』。我說:《管錐編》當中有些我還看不懂。他送給我書,我就寫了一封信多謝他。錢先生寫信很客氣,但是口頭講話就不留情面,很鋒利。」我說:「錢鍾書對陳寅恪的學問就有所保留。」金庸說:「錢鍾書寫東西一點一點,寫《管錐編》不成為一個系統。陳寅恪喜歡成一個系統,自己有前後,成為一個系統不容易,中國歷史研究成為一個系統,這中間一定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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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談起做學問,金庸十分醉心,尤其對《紅樓夢》有獨到見解:「一般人不是研究《紅樓夢》,是研究曹雪芹。我認為《紅樓夢》不見得是曹雪芹寫的,完全沒有證據證明是曹雪芹寫的,現在有人研究曹雪芹的生平,一寫幾十萬字,我覺得這個路線可能是錯的。如果最後證明這個小說完全不是曹雪芹寫的,那研究完全是空的。馮其庸先生跟我也是好朋友,但是我沒有跟他談這個問題。需要肯定作者是誰,如果連作者都不知道,去研究曹雪芹完全沒有用的。」我說:「現在除了『紅學』,人家還提出『金學』。倪匡先生說,『金學』是他開創的。」金庸朗聲道:「我不贊成有『金學』!」

三、事實不可歪曲,評論大可自由

金庸一生功業,以辦《明報》為重,有人還寫了專著來研究。我說:「聽說您對《資治通鑑》讀得非常熟。」金庸說:「因為那時候《資治通鑑》比較好看,容易看,我小時候在家裡沒有事,看《資治通鑑》像看故事一樣,我覺得文筆好。」我接話:「您也把《資治通鑑》運用到《明報》的領導上來?」沒想到金庸說:「香港是完全的新聞自由。如果今天晚上港督打個電話給我:『查先生,這個問題你明天怎麼寫怎麼寫。』我就把這個電話錄音下來了。我明天去報告英國政府,明天就炒他魷魚了,所以港督是不敢這樣做的。任何香港政府的人員想要干預輿論,你錄音下來確定證據,告訴英國政府,英國政府馬上把港督召回。」

我問:「您做新聞的信條是什麼?」金庸說:「英國報人史各特(C.P.Scott)講:『事實不可歪曲,評論大可自由』(Comment is free, but the facts are sacred)。事實很重要,不能夠歪曲,港督講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情,這個事實不能歪曲,但是評論可以自由。我們的意見可以不同,但是根據的同樣一個事實是不能歪曲的。這一點是我們辦《明報》必要的信條。」

我問:「您從《大公報》出來,到了三十五歲時自己創辦《明報》,重要的緣故是什麼?」金庸說:「我在《大公報》工作時,《大公報》還是獨立、自由的,所以《大公報》被認為是中國最好的報紙。我考進去,當然是希望講真話,後來經過大躍進,全部講假話,我說這個報紙不行了。大躍進餓死幾千萬人,它還是講一畝地出五萬斤糧食,我講這是假的,我親自到廣東去參觀過。」後來《明報》還跟《大公報》打過筆戰,金庸說:「他們要來打《明報》,《明報》就退讓,不跟它真正地打。他們打到《明報》門口,工人就把鉛溶化了,放在樓上:你們過來,我們就倒下來。他們也不敢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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