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之夜，幾位原本默不作聲的朋友跟長輩忽然跑來跟我說，他們終於下定決心要投票了。原因在於：『因為討厭某候選人…的…支持者的素質』。他們並不滿意自己政黨的候選人，甚至覺得別的候選人政見及選戰表現都較好，但最後把他們逼出來含淚投票的原因，在於覺得對方候選人支持者素質低落，『想給他們一個教訓，不想看到他們得意』。
初次聽到這種說法時，我腦袋空白了很久，沒有辦法好好整理思路。身為政治行為研究的學生，我們的學術研究目標就是了解、解釋並預測人類的行為。但是『討厭對方支持者才出來含淚投票』說法，要怎麼解釋呢？在社會心理學中，人們傾向認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因為討厭某群人的素質，進而反對他支持的候選人。這樣講似乎就解釋的通了。
但是，這樣的解釋還需要更深入的探究。為什麼討厭某群同是選民、同是國民的人呢？朋友長輩給了幾個解釋：因為上街抗議、因為做了錯誤圖文散播、因為翻歷史舊帳、因為沒有實際政績或沒做過事。總而言之，因為這些素質低的選民帶著仇恨。
這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說法。上街抗議？上街抗議者的仇恨的對象是政府及公權力。政府公權力之所以能超越個人存在、能動用國內唯一個暴力來執行政策，就是因為這權力是人們授予的。但正因為擔心權力會被濫用，所以人們需要時時刻刻的監督這個權力，而上街抗議正是此方法的一環，也是為什麼民主國家都保障了上街抗議的權力。那麼，反對上街抗議者，帶著的又是什麼想法呢？
翻歷史舊帳被視為是放不下仇恨，就更有趣了。這次候選人們的過往背景，讓我國一些顯少提及、或仍未清楚的歷史又被翻出來講，放不放下歷史也成為政見辯論之一。但是怎樣才能夠降低背負歷史的仇恨呢？是大家再也不提，假裝沒有這件事嗎？還是全面性的公開所有資料、寫進歷史課本，把該補償的都補償完，根據資料修改制度設計確保不會再發生呢？當歷史不清楚、不公開，仇恨不只永存，還會因為亂想而變得更重、更容易被煽動。正是正視歷史，才是真正讓仇恨轉變為理解、及面對未來的良方。
錯誤圖文散播，這件事假如認真跑去各方支持者的臉書或LINE看的話，就知道這是任何一方都在做的事情。唯一的差別是，有些買得起新聞版面、電視廣告、業配內容、編輯偏愛的陣營，可以更大力的把錯誤的文宣廣告散佈給所有觀眾，而這些內容就算被提告了也無法在選前釐清、更不會因為文宣錯誤影響選舉結果而判決重選。
再者，針對個人背景或過往事蹟的檢查，或所謂的人身攻擊，這原本在選舉中就是不可避免的。『回歸政見投票』原本就有個盲點，因為政策需要執行力才能落實，否則就只是亂開支票，但要確定候選人有沒有執行力，只能從候選人過往的言行、以及在競選時的表現來作為依據。假如候選人過往有做不好的地方，對此批判是正常也應該的行為，因為政府政策是政見乘以執行力，執行力為零則無政策執行可言。當然，這前提是建立在不抹黑誹謗上。
最後，沒做事這種講法，有兩個疑點。第一，很多事只有公權力能做的，包括公共建設、包括條約談判、包括系統性不排他的社會福利支出。這些本來就無法靠私人力量完成的，除非家財萬貫。第二，對政府官員的評價標準早已不該是有沒有做事，而是做事的品質、效率、公平、正義。不管是誰當上民選首長，有大家稅收提供的預算、有旗下眾多公務員，或多或少都能做點事。但這些事是往對的方向嗎？假如換個人當選，在同樣的時間能力內不會做得更好嗎？在做事的同時，有沒有貪污而導致事倍功半呢？這早已不是也不該是零與一的問題，而是品質與否的問題。
『不是因為政見、不是因為執行力、也不是因為候選人、單純是因為討厭某些選民才讓你投票，你是真心的嗎？你最自豪的理性、回歸政見、選賢與能呢？是誰在帶著仇恨去投票呢？』
在聊天過後，我的朋友及長輩又陷入了長考。
當然，這很長的一串對話，不一定能改變任何人的投票意向、徨論改變投票結果。但我知道的是，有民主選舉真好。每兩年及四年一次的緊張刺激，逼得大家在每日汲汲營營於個人生活之時，可以撥出些時間討論公共事務、共同討論與成長、決定眾人之事。讓可能的領導人們接受人民及媒體的全面審查、破除神話、逼高高在上的大官們體驗平民生活及傾聽百姓意見，讓政策不得不走向人民。這就是民主最值得珍惜之處了吧。
＊作者為美國杜克大學政治所博士候選人，專長為跨國政治比較及民意調查／從小在台中長大，大學就讀台大電機系，因希望在公共領域討論時能把話說清楚，而也相信把話說清楚後還是有觀眾願意聽，故轉念政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