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精選:加冕和去魅──由香港春拍談起

2014-04-20 0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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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蘇富比在拍賣前展示玫茵堂珍藏明成化鬪彩雞缸杯,最後以2.8億港幣天價成交。(取自騰訊大家網)

香港蘇富比在拍賣前展示玫茵堂珍藏明成化鬪彩雞缸杯,最後以2.8億港幣天價成交。(取自騰訊大家網)

四月初的香港雨水豐沛,溫度較低,但維多利亞港岸邊的會展中心內卻比往日多了些攢動的人頭。趕著蘇富比的春拍時間點,各大拍賣行紛紛在同一周內推出春季預展和拍賣。各地尤其是內地前來的大小買家住滿了中環附近的豪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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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拍賣界可謂是中國拍賣的先行者,自1973年蘇富比進駐香港,1986年佳士得也開始香港首拍,四十年的光陰,將香港變成繼紐約、倫敦之後的世界第三大藝術品交易中心。改革開放後,大陸藝術市場飛速發展,內地拍賣行也紛紛試水香港市場。今年四月的香港拍賣界,主要以世界級的老牌拍賣行蘇富比和大陸拍賣行的香港分部——香港保利、嘉德香港三分天下。

其中,蘇富比占盡天時地利人和,除了能夠徵集到諸如「雞缸杯」和「傳世翡翠項鍊」這樣的世界知名拍品,在拍賣時間上也有完全的主動權。基本上,蘇富比定什麼時候春拍,其他拍賣行就要趕在附近幾天,但又不能和它的拍賣時間撞車。彷彿是跟著大哥混的一群小弟,要看大哥眼色行事。概因大部分買家千里迢迢來到香港,看蘇富比才是主要目的。

而在預展地點上,蘇富比預展也佔據了香港會展中心這樣的專業展覽場所,1997年的香港回歸儀式,就在這裡舉行。會展中心內有數個展廳,但在四月初,除了蘇富比一家拍賣行以外,沒有別的藝術品拍賣行能夠進入。這倒不是因為租金昂貴,而是蘇富比已經提前簽訂了排他性的租約,凡蘇富比在此預展拍賣之時,任何拍賣行不可進入會展中心展覽。所以即便財大氣粗如保利拍賣,也只能選擇旁邊的君悅酒店,租下一樓和二樓的大廳及走廊布展。香港嘉德拍賣則離的略遠一點,在一站路以外金鐘地鐵站附近的萬豪酒店。香港寸土寸金,即便五星級酒店的大廳也並不十分開闊,為了能掛更多作品,展牆只好九曲回腸,價值數十萬數百萬的書畫密佈于展牆,連走廊也不放過。有的展品資訊牌甚至都沒地方貼。

因此,蘇富比的會場佈置就越發顯得疏朗大氣。預展以黑白兩色為主,整體氣氛優雅低調。一些重點明星拍品如明代成化雞缸杯、超大翡翠項鍊等,都有專門的展櫃,專業的布光,以及專人看守。理論上,每個進入預展會場的人都可以要求上手近距離觀看展品,但在這樣的氣氛下,一些不具有實力競買的買家,就選擇只在展櫃外看看就算了。競買現場也只允許交了保證金取得拍賣號牌的買家入場,因此場內人數不多。蘇富比還為買家準備了紅酒,大概希望他們微醺後可以出更高的價錢。

但買家奔赴拍賣會而來,並不是為了欣賞展場佈置或者享受紅酒,而是為了買東西。大拍賣行之間的品牌差異對於內行藏家來說並不十分重要,拍品的精彩程度和估價合理性才是吸引買家駐足的重要理由。就今年四月的香港三場拍賣來說,蘇富比春拍亮點自然是瓷雜部分——每出現一次就轟動一次的成化鬥彩雞缸杯,以及女生們看了就要暈過去的超大滿綠翡翠項鍊。保利在珠寶的部分相對較弱,但近現代書畫還是能夠與蘇富比拼一拼。嘉德作為內地老牌拍賣行,在香港剛剛開始打名氣,自然也都把好東西拿來香港市場,除了丁衍庸的25米長卷令人震撼,筆者則覺得幾張溥儒的小山水是其少見之精品。估價方面,同等品質的拍品,蘇富比的估價往往最低,但買家也最多,只要是好東西,大家都虎視眈眈,因此落槌價也最高,基本沒有撿漏的機會。保利估價適中,偶爾一些不起眼的拍品有撿漏機會。嘉德估價也較低,這也是因為它有二十多年的藏家積累,出於信任,不少藏家願意將好東西送入,並且以較低估價起拍。由於買家眾多,撿漏機會也不大。

拍賣會,本質就是競價購買東西的場合,說穿了,就是買和賣。三十年前,內地還沒有藝術市場的時候,蘇富比和佳士得已經進入香港多年,並且創造了很好的紳士範兒拍賣會氛圍。早期參與藝術品拍賣的藏家應該還能回憶起,那時候的拍賣,規模小,東西也僅有一兩百件,參與的人少,買賣交易的感覺不多,更像是一種藏家的聚會,由於圈子小,彼此都認識,時隔半年聚在一起,看看東西,品品好壞,入手一些東西,出手一些東西。如果你喜歡一件,我就會讓一讓,如果我喜歡,你也不會太跟我搶。彼此之間,總有一些文化上的認同帶來的溫情感。

近二十年,隨著藝術市場的增溫和火爆,新藏家不斷湧入,並且基本「佔領」了香港藝術市場。隨著香港老一代藏家的陸續離世,收藏界出現了斷層現象,在香港拍賣會買東西的人,多半是內地藏家,有一大部分是這十年間進入的新藏家。他們中當然不乏藝術愛好者和收藏者,但更多的是畫販子和倒爺,藏家的成分被大量稀釋。

藏家和畫商的區別在於,藏家的購入和賣出行為,其目的皆在於藏,即便賣出,也是為了更新和升級自己的收藏體系;而畫商的購入和賣出行為,僅僅是為了漁利。因此前者的買賣週期長,後者的週期很短。

因為藏家的減少,現在的拍賣出現一種商品化的傾向。作品的藝術水準、文化底蘊、學術地位等等從事藝術收藏必須要有的知識儲備,似乎成了一塊隨時拉來用一用的遮羞布,買家真正關心的,似乎只有價格和上漲空間。即便是今季春拍最有名的雞缸杯,知道2.8億成交價格的人要遠遠多於瞭解鬥彩工藝的人,如果再進階一步來句「釉下青花釉上彩」,那就更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了。同樣一件張大千的作品,假若估價100萬,大家都會說真好,是精品;要是估價20萬,可能就會有人鐵口直斷是贗品了。拍賣會上打算入手一件東西時,買家也更多地在擔心,這個東西能不能漲,以後能不能賣出去。而收藏最初的起因:喜歡不喜歡,卻被拋諸腦後了。

因此,在國內的一些拍賣會上,可以看到一種氣息,就是「赤裸裸地賣」。人們只是來交易,有錢就是爺,藝術的高雅和學術性大大降低。有時會聽到買家打電話說,啊,我在拍賣會,昨天賣了幾車皮煤,今天來看看畫。這些買家衣著隨性,大褲衩,夾腳拖,金鏈子都時常可以看到。看過此景的人們,大概難以想像二十年前蘇富比的拍賣會上,老外是穿著燕尾服來買東西的。

內地買家除了在數量上成為香港拍賣會的中流砥柱,在價格上也不斷造成場裡的尖峰時刻。九十年代的蘇富比,200萬成交就是很高的天價,而如今被大陸買家買到不上億都不好意思叫天價。連倫敦、紐約的藏家都不再來香港拍賣,因為來了也買不到。內地新藏家的實力讓世界震驚。就連曾經香港蘇富比大鼻子藍眼睛用英語報價的拍賣師,如今也要換成中國人用普通話進行拍賣了。

這不僅說明大陸的藝術市場在崛起,更說明大陸霸氣的金錢正在將藝術市場商品化,這和整個中國社會環境裡,商品經濟成為絕對主流有關。一切都可以買賣,這種商品經濟價值觀正在控制越來越多的領域,包括藝術品。在藝術市場把藏品變為商品的過程中,老派收藏家做出的抵抗往往非常微弱而無力。

藝術品商品化帶來的另一個副作用就是藝術市場的炒作。炒作的正常版本應該是運作。任何藝術品想要賣出去都需要運作,如同任何日常消費品要想佔領市場必須要做一定程度的推廣一樣,好酒不怕巷子深的事情在這個資訊爆炸的社會中已經不復存在。正常的藝術市場運作會基於藝術家水準和作品品質進行合理的推廣,而炒作則拋開了作品,單獨用錢和噱頭作為推手,用不斷漲價來激發人性中的貪婪,從而促使圍觀者攜帶資金進場,成為擊鼓傳花的下一個接棒者。兩者的區別在於,具有較高藝術水準的作品的入場者中,有真實藏家,藏家帶來的是消費性需求,即購買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再出售。因此永遠會有下一個接棒者。而那些不具有藝術水準的作品,砸在最後一個接棒者頭上時,就出現了龐氏騙局的悲慘結尾。

但人們也無需太過擔心。這樣的悲慘結尾出現幾次後,就會成為市場經濟自我調節的手段。市場是逐利的,如果參與一種炒作行為能夠導致巨大的資金風險,相信持幣進場的人會更加謹慎,因為誰也不知道最後一棒會落在誰頭上。近年來的藝術市場,一些價格和價值不符合的藝術品,不論如何炒作,也無法形成真正規模化的市場交易行為。這應該是藝術市場經濟自我調節的作用顯現。

藝術拍賣,在三十年前,因為藝術而加冕,成為一種高大上的藏家溫情聚會,而在三十年後,卻因商品經濟而去魅,顯露出其本質:藝術商品的競價購買。其中暗流洶湧,但市場總歸會進行水體自淨。

*作者為自由作家,藝術從業者。(原文刊載騰訊大家網http://goo.gl/Mpv5k2,責任編輯代金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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