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全面改革─習近平的烏托邦?

2014-02-05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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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全面改革能走多遠?(取自網路)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全面改革能走多遠?(取自網路)

現在看來,舉世矚目十八屆三中全會,確實不是沒道理。無論將來的歷史怎麼發展,即無論將來是禍是福,都不影響此役的歷史地位:它是江時代以來的二十幾年中,最重要的轉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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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框架:習冒死一搏的准戰時體制

三中之後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了改革小組由習主掌;國安會也是習的一把手。到明年兩會,不僅方針路線完全確定,而且人事也都調整到位。三中框架就塵埃落定了。

這是一個怎樣的框架呢?基本就是一個准戰時體制,戰時才需要的元首體制、統帥體制。即要集中全部的權力、全部的資源到習手中,以利全力推動和緊急動員。80年代以來,一直是黨政雙首長制,通常都稱胡趙體制、江朱體制、胡溫體制。所以習接班後大家習慣成自然地稱習李體制。但這一慣例現在似乎廢了,不存在習李體制,習近平要開創自己的時代,猶如毛澤東時代、鄧小平時代一樣。

可見習如何之雄心勃勃。他訪問俄國時說他跟普京的性格相似,現在看來一點不假,他就是要做中國的普京。

習之雄心勃勃,十八大前就有跡象。眾所周知,他曾在十八大前神秘失蹤半個月,哪個國家元首來了都不見,官方媒體上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完全不合常理。當時各種傳聞,說他這傷那傷。後來確知,都假的,他就是節骨眼上撂挑子,向中央要全權,不授予全權不幹。明擺著就是要脅,而且要脅成功。中共歷史上,只有一個人這麼幹過,那就是延安時期的毛澤東。

三中框架落實了中央對他的承諾,賦予他便宜行事的全權。江時代以來的所謂集體領導制,尤其是胡溫時代的所謂集體總統制,都壽終正寢。從此之後,元老再不能掣肘他,如網上所說,元老都變成老頭了;其他常委必須到點退休,更不可能掣肘他;有薄熙來的教訓,紅二代也很難掣肘他。他的集權程度,幾乎超過鄧小平,因為鄧當時還有所謂八老掣肘,尤其陳雲的掣肘。中共歷史上,大概只有毛的集權程度超過他。

這顯然是一種非常體制。最終說服各路驕兵悍將接受這種非常體制,接受這柄未來的達摩克利斯劍,無疑是需要因應非常時局,即無疑因為整個統治集團已經達成共識,胡溫十年不作為導致危機的空前累積,不排除一切阻力無條件建立一種非常體制,隨時可能大家一起翻船落水。即統治集團必須推出一個敢於負責任的絕對權威的強人,帶領他們闖越激流險灘。

這就是三中全會在權力結構上的意義。這意義唯有中共黨史書寫的遵義會議可比。中共黨史書寫的遵義會議,據說確立了毛的絕對權威——當然歷史事實並非如此,但這是另一個故事——十八屆三中全會則確定了習的絕對權威。大權在握的習沒有半分猶豫,立馬手起刀落,斬掉了前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書記周永康。周不僅代表石油系這個國企集團的大哥大,更重要的是,他在任時幾乎掌握了除解放軍而外的整個的國家暴力,實權甚至比胡溫更大。拿他祭旗,對整個統治集團的震撼自不待言。這就不僅從權力結構上、更從心理上開始確立習在體制內的獨大地位。

如果還要打個比方,十八屆三中全會確立的新權威體制,好比50年代初國民黨改造時的緊急體制。當時蔣介石也是越過全黨,用完全聽命於他一人的國民黨改造委員會,實際取代了國民黨中常委。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的國安會和體改小組,加上升級版的中紀委,則跟當年國民黨改造委員會的功能類似,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中共政治局,完全成了習個人的左膀右臂。目的也跟剛撤到臺灣的蔣介石要徹底改造國民黨一樣,是要徹底改造中共。用四個字概括,這個新權威體制或者說緊急體制的主要使命,就是救党、保權。

*三中戰略:左右捭闔,中間突破,強勢推進

權力到手了,目標明確了,關鍵就在怎麼做了。那麼習近平到底有著怎樣的三板斧?

三板斧的第一板,是肅貪,第二板是清黨,第三板是經濟改革和司法改革為主的所謂全面改革。這些,我認為他一定要動真格。至於能否推得動,以及能否持續,那是另一回事。但他的決心不用懷疑。雖然習近平極為自信自負,但他並不缺問題意識危機意識。他知道胡溫留給他是怎樣的爛攤子,他知道他再沒有多少時間和空間像胡溫那樣擊鼓傳火了,人們一定不會再有耐心等九年,再擊鼓傳火,這火一定要在他自己任內燒起來。所以他不敢假打,不敢再一味忽悠。

但是這三板斧,我認為都還屬於技術層面,不是總的戰略,總的指導方針。他的總的戰略,總的指導方針是什麼呢?我用八個字概括,叫做中間突破,強勢推進。

什麼叫中間突破?先講個最新的故事。

習接班後,先是講了一堆自由派高興的話,比如全面實施憲法,比如把權力關進籠子,比如共產黨要能夠聽得進尖銳的批評。但事實證明自由派高興太早,因為他很快就轉了向,講前三十年後三十年不能彼此否定,講蘇共垮臺時沒有一人是男兒,講群眾路線,講批評與自我批評,幾乎全是毛的話語體系。接下來就是整頓網路尤其整頓微博。尤其是批憲政,全面鎮壓新公民運動,更讓自由派大跌眼鏡。左派尤其毛左則喜出望外,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薄熙來的鐵杆粉絲,薄的崩盤讓他們非常失落,他們需要新的教主,正好這時習的話語轉向毛,讓他們興奮異常,一股腦兒全變成了習的鐵杆粉絲。認為習薄一家,沒有薄的習時代照樣會全國山河一片紅。烏有之鄉的旗幟性人物張宏良有個著名的演講,標題就叫做《我們為什麼要支持習總書記》。

左派尤其毛左一片歡呼,自由派當然要一邊倒地批習。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三中全會閉幕。三中全會前官方的改革高調響徹雲霄,把公眾的胃口吊得高高的,閉幕時發佈的會議公報,卻不僅通篇黨八股,而且關於改革也沒有實質性的內容。這一下把自由派和中間派全惹翻了,原來希望越多,這時失望乃至絕望就越多。整個網路尤其微博上,充斥著自由派的非議。很多觀望已久的精英都紛紛表示堅決移民。左派尤其毛左則無不歡欣鼓舞,簡直把公報的發佈當作了狂歡日。

就在兩邊冰火兩重天時,通常要會議閉幕一周之後才發佈的會議決定,卻突然提前四天全文發佈。決定跟公報幾乎完全兩個調調,公佈的改革力度之大,甚至超出很多自由派的預期。更重要的是,決定的話語方式也很少意識形態,更少毛的話語,屬於所謂淺藍的話語則比比皆是。比如列為所謂改革總目標的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代化,就屬於典型的藍色話語,中共從來不用,最多講到“綜合治理”的程度,而那是跟社會管制對接的,跟維穩對接的。現代治理不然,現代治理本質上是公共治理,必須向社會開放,公共參與,官民共治。這實際上已經涉及思維方式的轉換了。於是,輿論馬上翻個個兒,原來愁眉苦臉的自由派,大多喜笑顏開,左派尤其毛左則完全氣急敗壞,烏有之鄉代表的毛左,更是要跟習決裂、向習宣戰,認為習不僅是無產階級的叛徒,而且是老謀深算的騙子,把他們全給忽悠了。

但這只是開頭,左派尤其毛左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去年12月26日是毛誕辰120周年,左派尤其毛左把這天看作與習班長在毛的旗幟下全面會師、左派尤其毛左全面集結的決定性轉捩點。為此早就精心準備,大規模造勢。習雖然部分滿足了他們的願望,當天去紀念堂鞠躬了,講話中對毛高度肯定了。但部分滿足的另一個意思就是大打折扣,即習的配合到此為止,再沒有傳聞中的其他盛大安排。而且他對毛的肯定只是抽象肯定;原定央視播出的百集大型紀錄片《毛澤東》,更是攔腰一砍只剩五十集,1949年之後的全砍。這尺度跟黨內元老李銳說毛“建黨有份,建國有功,治國無能,文革有罪”,似有某種程度的暗合。不管怎樣,習既敷衍毛左,又刻意為毛誕辰降溫、刻意拒絕毛左綁架,這一心態已昭然若揭。毛誕辰紀念是他給毛左的最後一個面子,目的只是為了闖過這一關。這關一過,就懶得再理會他們了。所以,其新年前夜的長篇講話《切實把思想統一到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上來》,無不僅不提毛或毛思想,反倒罕見地重新用“十年動亂”概括文革,想來毛左應是痛心疾首。習的新年獻詞對馬列毛、鄧三科,更是不著一字。

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一會兒鐵腕治左,一會兒鐵腕治右。仿佛打醉拳似的。習到底是左還是右?他到底要幹什麼?很多人都看糊塗了。

去年上半年,因為意識形態急劇左轉,主流知識界很多人斷言,習終於露出真相,他骨子裡就是毛左,就是要復辟文革。甚至有人乾脆把他叫毛近平。這些話其實說得太早,太簡單化了。習當時打毛旗,大概基於以下幾個因素:一是話語習慣;二是因為倒薄倒周,需要用這套話語保正統穩群眾,避免大震盪;第三,沒民主法治時這套在黨內還管些用,用用也無妨。但所有這些都是純粹功能主義的。骨子裡習並不喜歡毛,這也並不是沒有端倪,比如中國青年報發表的習遠平代表習家寫的紀念習仲勳誕辰的文章,比如央視播放的紀錄片習仲勳,都充斥著對毛時代的控訴;而且習遠平的文章特意寫到習近平十四歲被勞教,15歲獲釋回家時,已被摧殘得形銷骨立,好長時間才恢復。再比如習仲勳百年誕辰紀念日,故意關閉了天安門廣場的毛主席紀念堂,等等。都表明了習對毛的真實態度。

習很大程度上以鄧小平的繼承人自居,對毛的態度也類似鄧。鄧對毛其實恨之入骨,能報復的都報復了,比如對江青、對毛遠新的羞辱和重刑。故意推出一個完全癡呆的毛新宇來代表毛氏家族,很大程度上也是對毛的羞辱和報復。但無論怎樣報復都不能大張旗鼓,只能心照不宣。公開場合,鄧還得承認毛,無可奈何。這不僅因為毛確有一定群眾基礎,更因為毛是整個政權的代表,徹底否定毛,在鄧看來一定內戰,政權一定動搖,鄧沒這個膽。鄧沒有習更沒有。所以習對毛,也是骨子裡恨,但又不得不承認毛的牌坊,不得不燒香進供。但只能當牌坊供著,不允許對毛的崇拜真正落地,不能讓毛的路線真正復活。即實質上是利用毛,虛毛而實鄧。毛左對習,純粹冷臉貼熱屁股。

習總是講不走老路。可見他不是說說而已。他是真的不走。第一他恨毛,恨文革,第二他也明白那是死路,客觀上走不通。但不走老路的同時,他不走邪路的話也是真的。他所謂的邪路,當然是指所謂的西方民主或者美國民主,重點就是指三權分立。即不僅不允許所謂顛覆,所謂奪權,連跟共產黨分權,也不允許。正因為如此,才有819講話,才有對網路尤其對微博的大規模整肅,也才有對新公民運動等民間抗爭的全面鎮壓。

也就是說,在習眼裡,毛派和自由派都屬於他所謂的極端。他要排除他所謂的兩個極端的干擾,爭取中間群眾。拿什麼爭取中間群眾呢?兩個東西,第一是所謂共富,這是他從重慶薄熙來那兒拿來的。他跟薄熙來是政敵,但他並不完全否定所謂重慶模式。因為他認為重慶模式能得人心。能得人心的原因就在於所謂共富。薄熙來崩盤了,但薄在民間尤其在底層社會的聲望一直上揚,至今很多老百姓尤其重慶老百姓仍為薄抱不平,這對習的刺激是很大的。中國的精英,包括受過大學教育的中產人士、白領人士,更多傾向自由派;但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普通老百姓,則更多傾向左派甚至毛左,他們沒有別的思想武庫,只有傳統的思想武庫,對現實強烈不滿,但只能通過向後看找解決辦法。即普通老百姓基本左傾,而他們是一個強大的力量,習對此心知肚明。所以拿下了薄但要用薄的部分遺產即所謂共富的遺產,來迎合這個底層群體,穩住他們。

但是,這不夠。在習看來,迎合這批人只有穩定的意義,而且只能是眼下的穩定,對發展沒多大幫助。這批人社會資源少,發展很難靠他們。但必須有發展,政權才有合法性,才有中長期的穩定。發展靠誰?當然要靠社會的中上層。所以社會的中上層更必須爭取。而社會的中上層往往既求穩更求變。沒有實質性的大力度的改革,不可能在他們當中恢復早就失去的信用,也就不可能指望他們的認可。於是,提煉所謂重慶的共富經驗的同時,提取過去改革經驗包括汪洋時代廣東的改革經驗,更刻不容緩。三中決定所推出的政策,很大程度上,就是對當初所謂重慶經驗和所謂改革經驗的全面升級。當然,所謂改革經驗更居主導地位。

用共富穩住底層,用他們認為的全面改革穩住中上層,整個中間社會就都穩住了。穩住了中間社會,在習看來政權的鞏固就不是問題了。他所認為的極端派即毛派和自由派,就不難徹底邊緣化。而一旦徹底邊緣化,則不足為慮,動靜不大時隨你折騰,不理你。動靜大了構成干擾了,惹毛了,則堅決打擊殺一儆百,鎮壓成本也不會高。這麼一來,則所謂老路邪路都不成氣候,他們就可以一門心思直奔他們的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這就是說,習要的是習近平特色的第三條道路。第一是不左不右,不排除必要時對左對右都應付一下,講點他們喜歡聽的話,但不當真,而且堅決不被他們綁架,堅決對他們保持距離保持獨立性。因為中國社會被撕裂的太狠了,被哪邊綁架都等於自樹死敵,而且哪邊的基礎都不夠深實力都不夠強。所以要超越所謂的左與右,要有自己的主心骨,只埋頭走自己的所謂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第二是不中不西。政治體制上堅決抵制所謂西方民主、美國民主尤其三權分立,但也要吸取發達國家的現代治理經驗和技術;也要搞一點民主搞一點法治。但無論怎麼搞民主搞法治,都必須共產黨掌握解釋權和主導權。共產黨領導不能變,中國的所謂根本制度不能變,這是最大的紅線。紅線以內,什麼都可以搞。但如果踩到紅線,則什麼都不許搞。

第三是既古且洋。洋是舶來的意思,但不是舶來的自由民主,不是憲政,而是舶來的原教旨的馬克思主義。所以上次政治局學習的主題是讀馬克思,絲毫不提毛。在共產主義體系中,毛跟馬既有一定聯繫,但更有區別。馬在歐洲變成民主社會主義或者社會民主主義;馬到俄國變成列寧主義尤其史達林主義;馬到中國變成最殘忍最陰毒的毛澤東主義。即馬克思主義愈往東方走愈變態,愈野蠻。習提倡讀馬,竊以為某種程度上是要回到所謂馬克思主義的源頭。但他也同樣重視中華正統文化,因而去山東時特意考察孔廟宣揚儒學。他顯然想把中華文化尤其儒學跟原教旨的馬克思主義調和起來。就這點來說,他也不同于毛,毛根本就以中華正統文化為敵,尤其以儒學為敵。毛對原教旨的馬克思主義也絲毫沒有興趣,自稱是山溝溝裡面出的馬克思主義者。

上述都是既拒絕,又調和。其中更暗含一種根本的調和:觀念上是理想主義的,即原教旨馬克思主義的,即真誠信仰所謂共產主義,真誠相信共產黨必須也能夠所謂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但在操作上是完全實用主義的功能主義的,儘量淡化意識形態、超越意識形態,拿來主義,什麼好用用什麼。所謂中國夢就是這個意思。夢是空的,無色無味,可以邊做邊往裡面裝。

*三中之後:習必定要踢到的兩大鐵板

以我為主,雜糅百家。這所謂第三條道路或者說所謂中間道路,就是習模式的精髓。也可以說是不倫不類,屬於新的政治烏托邦。因為任何政治主張,都要有實力做基礎。而習的實力,恰恰最成問題。

有人會反駁:所有最高權力都抓到手上了,習怎麼會缺實力?這說法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即習現在的集權,集的主要是名義權力。名義權力不等於實際力量。政治是什麼?從根本上說,政治就是數人頭。名義權力到手,不等於人都跟自己走,在官僚集團內部尤其如此。習現在面對一個根本的對立,即習代表的原始股,跟政權代理人即官僚集團之間的對立。他真要推進他所謂的全面改革,真要落實他所謂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官僚集團的特殊利益一定損失最大。但如前所述,習不動真格又不可能,因為社會不答應,他在這點上壓力山大絕無退路。那麼官僚集團一定會是他的攔路虎。現在萬事才開頭,官僚集團還沒看清他的牌路,被他的鐵腕尤其收拾薄和周的鐵腕所震撼。但這只是強光直射下的短暫失明。這狀態最多管兩年。最多兩年後,官僚集團一定會反應過來,那時習的真麻煩就來了。

習對此有足夠預見。國安會、體改組和升級版的中紀委,是他的三大臂膀。急於打造這三大臂膀做什麼?目的之一就是對付官僚集團可能的反抗。但且不論這能不能對付有形的反抗,光是對付無形的消極的反抗,就夠捉襟見肘的了。這是習的致命短板。習跟毛晚年一樣不信任整個官僚集團。但毛有對付官僚集團的殺手鐧,以致鬧到踢開黨委鬧革命的地步,因為他可以讓億萬信眾指哪打哪。習甩得掉官僚集團麼?須知他沒有也不可能有毛那樣神一般的絕對權威,完全沒有信眾可言。同時他也不像毛那樣,有經過幾十年戰火考驗的強大而可靠的班底。他接班之前沒班底,接班之後才組建班底,這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上位之後才追隨過來的人,都是沒有經過考驗的人,忠誠度和才幹都成問題。而且新組建的班底,只能限於中央層次尤其三大機構,不可能在權力體系的所有層次都盤根錯節。這樣的班底也就缺乏基礎,如油浮于水。沒有可靠班底,註定了他不能不獨立寒秋。

所有薄弱環節中,最大薄弱環節,是習跟鄧一樣怕社會,怕失控,怕亂,所以不敢動員社會。他也知道社會的重要,基本盤的重要,渴望通過共富政策的兌現和改革政策的兌現,來穩住民眾,打造他的基本盤。但那要兌了現才能算數;兌現之前,沒誰會真的相信他真的跟他走,但要兌現何其難。沒有基本盤,名義權力抓得再多,也是流沙上的建築。中國的政治文化,特別講一個“勢”。所謂權勢權勢,權必須跟勢結合,權必須以勢為依託,才可能穩固地起作用。沒有勢只有權,權力必然空心化。勢是什麼?如果說名義權力是顯權力,勢就是隱權力。如果說名義權力是水上的冰山,勢就是水下的冰山。但水下的冰山非一日之寒所能養成,時間卻不會等習近平。一言以蔽之,習固然是強權,卻是孤獨的強權。這孤獨是他最大的政治危機。

政治危機而外,習還面臨一個價值危機,或者說人心危機。他的改革決心和改革力度再大,都有天花板,這天花板就是到改革為止。三中那套改革措施如果在十年前胡溫接班時推出,沒問題,能滿足社會需求。最遲五年前,即汶川大地震之後推出,也還差強人意。但是現在,僅僅改革已經滿足不了社會需求了。為什麼?因為所謂改革,無非是所謂社會主義根本政治制度的自我完善而已,即救党保權。可以限制官僚集團的利益,但黨權不受限制,絕對黨權不動搖,黨權絕不對社會讓步。共產黨仍然是淩駕於一切之上的統治黨,而不是像國民黨那樣轉化為接受憲政約束、跟反對派共存的現代意義上的執政黨。但當下社會所最抵觸的,恰恰是絕對黨權,以及保衛絕對黨權的不受法律制約的國家暴力即專政體制。

可以改革,不要憲政,這是習最大的價值短板。憲政是什麼?憲政無非保障基本人權和公民權,為此嚴格約束公權在中國則重點是約束黨權。但在習看來,接受憲政則意味著中共交槍投降,意味著他做戈巴契夫一樣的所謂叛徒。於是認定這是邪路。而當下中國的社會需求恰恰正是憲政轉型。無非和平轉型還是暴力轉型的區別而已,無非軟著陸還是硬著陸的區別而已。看不透這點,說明習勇氣可嘉,但是智慧不足。他的價值短板實際上是他的智慧短板。而要領導中國這麼一個空前複雜的國家的變革,最需要的恰恰是大智慧。

也就因此,習不僅因為全面改革面臨跟官僚集團的政治衝突,更因為價值短板面臨跟社會需求的脫節,跟社會的價值衝突。那麼當他最需要社會支援來解決他跟官僚集團衝突的時候,他會發現社會不理會他,他的身後沒有他所需要的人民。傳統的人民正在升級成為公民,公民則要求重新訂立契約,訂立自由和平等基礎上的契約,廢除霸王條款。而這難道是習可能答應的麼?所以,儘管習一定全力以赴、一定不惜代價改革,但客觀地說,局限於救党保權的改革沒有成功概率;要打通他想像的所謂第三條道路或所謂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社會有需求,就一定會有供給。習不做這樣的供給者,一定會有別的供給者。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在習的身邊,想必早已有別的勢力虎視眈眈,早做好了全部準備。習越是把全部權力抓到自己手上,把所謂全面改革變成他一個人的舞臺,就越意味著他把全部的責任、全部的風險都一個人扛了起來,他也就沒有了任何退路,只能冒死一搏。歷史不會給他任何重來的機會,他犯不起任何大的錯誤。有人說三中全會決定唱的好聽,但跟《歷史的先聲》一書彙集的中共承諾一樣都是忽悠。這其實是高估了他們,因為他們的信用卡早就刷爆了,早已經沒有了忽悠的本錢。不兌現,即崩盤,這個殘酷的現實習比誰都清楚。這根本就是高空鋼絲上的獨舞,習能走多遠?未來三到十年的中國時局,定會更加波譎雲詭。

*作者為中國公共知識份子、前《南方周末》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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