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瑜觀點:香港反送中市民VS.台灣太陽花覺青

2019-09-16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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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香港與北京政府、支持反送中的民眾,在香港各處聚集合唱《願榮光歸香港》。(美聯社)

反對香港與北京政府、支持反送中的民眾,在香港各處聚集合唱《願榮光歸香港》。(美聯社)

香港的反送中運動發展香港反送中市民與台灣太陽花覺青,有甚麼不一樣?台大教授這樣看…至今,已經遠遠超越太陽花運動的深度。當年太陽花運動營造的團結感,稍縱即逝,因為這個運動自始有各懷鬼胎的領導人,以及唯恐天下不亂的導師群,他們一起言不由衷地套用自然法則的話語,裝飾自己的政治正確,也導致他們對反送中的誤讀及誤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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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之下,香港反送中抗爭所營造的團結意識,將能持續更為長久。在其間參與及支持的市民,正在實踐某種沒有話語的自然法則。他們之間,不存在一小撮政治圖謀濃烈的領導人能完全主導利用。平常只能在課堂上聽到的自然法邏輯,因此在香港實境中栩栩如生。

歷來對包括香港在內的儒家社會,知識界有種刻板印象,就是人們只能透過關係脈絡來加以動員,而不能開展出陌生人之間的連帶感,現在已經就此獲得突破,在香港出現了陌生人之間相互維護的社群意識。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片面自然狀態」從台灣移到香港

按照自然權利與自然法的邏輯,遇到生存威脅而採取自衛的時候,不必拘泥於法治原則或正當程序。川普對華的全面對抗以及對華為的封殺,就是基於美國受到生存威脅的認知,而批評他的人,主要強調的就是中國還不構成對美國的這種生存威脅,因此反對川普任意拋棄法治。他們爭執的,是中國構成了生存威脅嗎?

他們沒有爭執的有兩點,首先是中國目前的政治經濟走向不符合美國的利益,他們都同意;其次是美國對中國的恣意制裁,必將引發中國強烈反彈,因此對美國的立即威脅更大。換言之,只要美國自己決定與中國要回復到自然狀態下的競爭,中國對美國的政策也不會再受到什麼規則的限制,美國不會因此呼天喊地的哭鬧。

但是,雖然太陽花運動也是訴諸自然權利,認為台灣的生存已經迫在眉睫,國民黨推動服貿是台灣的生存威脅,所以不容國民黨政府及其擁有多數席位的立法院繼續運作,覺醒青年與幕後的導師群卻認為,只有他們自己對抗國民黨的手段不可受限,而國民黨政府仍然必須遵循法治原則。此何以他們對於警方的強制驅離特別憤怒,哭天喊地。

照道理,假如國民黨政府是台灣的生存威脅,台灣已經回到自然狀態,那國民黨也不必受限。參與太陽花運動的師生的這種看似矛盾的立場,是他們自己都不曾深入理解的、可以稱之為「片面自然狀態」的理論。也就是,只有學生方面可以主張身處自然狀態,不受法治原則與正當程序所約束,而政府不能相應主張自然狀態來應付他們。

2019台北奧斯陸自由論壇:香港歌手何韻詩觀看活動現場設置的連儂牆(簡恒宇攝)
2019台北奧斯陸自由論壇:香港歌手何韻詩觀看活動現場設置的連儂牆(簡恒宇攝)

這種理論的合理性在於,主張不受限制的一方極為弱勢,沒有其他手段,比如嬰兒面對成人。無論嬰兒因為何種恐懼而哭鬧,成人都不能剝奪其生存與成長的權利。同理,我們教育體系早就規定不能體罰,也是基於學生犯錯後,仍要保護其身體的立場。

香港的示威抗議群眾今天默示主張的,也正是片面自然狀態,因此即使有所謂勇武派訴諸激烈的抗爭,他們堅信警方也應該恪守所有的正當程序,不能用對付恐怖主義或暴徒的方式,一體對待所有的和平示威群眾。因為,在中共面前,他們是絕對弱勢。警方可能覺得委屈,認為對警方攻擊從何方而來,瞬間就需要預測?勇武派忽隱忽現,若是警方不做出人為判斷,如何有可能拘捕制止或嚇阻?

連帶意識才是自然狀體的真諦

愈來愈多香港市民同情反送中的示威群眾,但是,這未必是受到反送中的訴求所直接動員出來的價值認同,也不必對於五大訴求的內容有多少執著,如果有的話,就不是處在自然狀態,也沒有什麼片面自然狀態可言而。這正是太陽花運動難以為繼的原因,後者只是實踐了一種偽造的片面自然狀態,其實領導人對自發響應而來的群眾,只有利用的心態,毫無社群連帶感或團結意識。

各方利用香港反送中運動的圖謀,當然也是源源不絕。以民進黨政府或是當年太陽花學運背後的師長們為例,就還是抱持著一樣想利用他們,給自己坐收魚利的好戲心態。對他們最好的,就是運動愈來愈激烈,迫使解放軍介入鎮壓,導致國際輿論一致譴責,封鎖中國,而台灣可加入其中,把主張兩岸和平交流的國民黨打入地獄。至於這樣對與香港人民有什麼好處,當然不是受益於太陽花的政治領導所在意。

然而,反送中抗爭發展至今出現了兩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其一是,參與運動本身已經形成一種社會連帶,與陌生人形成一種團結感所帶來的心理補償,超過了其他的安全或成本考量,因此願意主動參與,透過形成連帶,加入這種如水一般的力量。其二是,對參與者的同情超越了政策立場與政治價值,因而日益擴大,也就對警方的強力驅離感到氣憤。

自然狀態下的結合,不是屬於既有社會關係的動員,而是經由對彼此自然權利的相互關懷與維護,也就是一種在自然狀態想像下的社群關係。其中,人與人之間不是因為親情或利益而結合,而是根據對自我生存需要,對彼此投射了生存慾望的相互同情,於是就產生了連帶意識。這種連帶意識是社群存在的前提,也是自然人存在的前提,他們之間因為相互維護,在情境中協作所訴諸的暴力,在今天的法典中稱之為基於義憤。

外界包括美國與台灣的政治介入,煽風點火,提供設備與彈藥,提供媒體舞台,並沒有完全收編這種連帶意識。雖然若干引領風騷的領導人,在誘惑之下進入太陽花式的政治算計,並不能取代更多市民的精神投入所帶來的社群效果,因而至今並不是外界干預者所能主導的局面。當下立即的焦距,繼續在警方與運動者之間,是一種被間歇性否決的持續的片面自然狀態的想像。

儒家的關係政治會改變嗎?

大陸媒體與群眾仍然在儒家的話語中,以香港在中國崛起中的角色責任,及忠實執行責任所能得到的報償,作為理解香港問題的主要依據,關心的是誰對誰錯,責任在誰。反送中的話語中出現了民主自由的陳腔濫調,立刻引發後殖民主義的質疑,認為是受到英國殖民的思想毒害,而沒有看到這樣的陳腔濫調,終究是一種身分戰略,是一種對港府與中共的羞辱。而對英美台的認同,更像是自暴自棄。

當然,這種羞辱靠的是一種對殖民壓迫的刻意遺忘,不然如何成其為身分戰略。而自然狀態下的連帶意識也會因為這樣的反中情緒,而陷入某種反中的宿命。如果堅持反送中的五大訴求,是用來表達相互同情,便有助於連帶感的持續,如果變成是用來抵抗中共,就反而會將自己鎖進中共的反面而遭到政治化。

香港的民主自由化會不會解決問題呢?還是民主化以後的結局,會跟台灣一樣,很快走上社會分裂與階級分化,港獨勢力驟然擴張的地步?不過,如果連帶意識已具有充分的基礎,其範圍當然不限於香港,其所感到有責任的對象,將進一步包含更多的大陸與台灣的對象。具體的政治訴求應該不重要,如果重要,連帶意識就會如同21世紀的美國,陷入分裂。

儒家與自由主義這兩種思想在台灣的碰撞結果,是虛假的自由主義與破碎的儒家價值,因為後殖民情境導致政治人物不能容忍自己權力受限,儒家變成了實踐中用來宰制下層的工具,自由主義變成了政治鬥爭的藉口。香港已經在實踐中孕育出了連帶意識,暫時擺脫了台灣自由主義崩壞的厄運,也讓台灣的政治領導人或學者完全無法理解。

儒家透過關係脈絡形成的大我社群意識,與自然權利形成的以小我為核心的社群關係,兩者是不同的情感過程。他們之間如何融合,香港深厚的儒家文化傳統有沒有機會在其間獲得傳承,自然權利意識對中國崛起會促成什麼提升,這些都不是什麼浪漫的話題,只能等實踐,不能靠邏輯答覆。

*作者為國立台灣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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