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專文:一九八一,光陰賊

2016-08-20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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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表達了這樣的意思,她從沙發站起身來,沒看我,說:「不是因為你,真的不是。你對我很好。……我走了。」這一次,她顧到了禮貌,但還是顧不到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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襯裙

我記得她身上穿的每件衣服,衣服的每樣細節。也許是早在那時,我已經預感我很快會需要這些記憶來提供力量與勇氣?

可惜的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有另一種記憶更直接、更強烈、更不容易褪退,也就更不需要經常回想維持。那是嗅覺存留的氣味。我不記得她那天的氣味,竟然不記得她那天的氣味。

阿姆斯壯踏下的這個腳印,深深烙印在許多人的記憶裡。(圖/NASA's Marshall Space Flight Center@flickr)
可惜的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有另一種記憶更直接、更強烈、更不容易褪退。(圖/NASA's Marshall Space Flight Center@flickr)

她穿著一件白色中扣襯衫,有著小小的立領,立領鑲著細小的花邊,花邊從領子上往下延續,鑲圍著中間的門襟。門襟窄花邊外兩、三公分處,又有兩條更寬些的花邊,花邊的材質比襯衫本身輕軟,敏感地反應她任何細微的動作。光看那些花邊,會覺得好像隨時都在微風中,都處於無風和有風的曖昧中間狀態。

襯衫的扣子是半球狀的,看起來像半顆切開的珍珠。珍珠白,比襯衫的顏色稍稍米黃些。第一顆扣子的位置剛好在鎖骨的正中央,沒有扣到脖子上。扣子很密,遠遠超過實用所需,整排扣子形成了另一道整齊的裝飾,加上門襟花邊,襯衫的中央部分很華麗很突出,相對地其他部分就全然單純,沒有口袋,也沒有明顯的袖條。只有袖口留得寬些,加了鬆緊帶,產生帶點花邊效果的皺褶。

她穿了一件格呢的一片裙。真的就是一片。脫下來可以完全展開,攤成一大片布。上端縫出了雙層的裙頭,裙頭上有簡單、再平常不過的扣環。裙頭中央另外有幾個扣孔,可以調整裙圍的大小。穿的時候,先依照腰圍的大小在適當孔位扣好扣子,然後將半邊的裙布拉過來,扣上扣環,就成了一件有線條的裙子。

那呢布,紅底上面交織著黑色、深藍色和綠色的直線紋。條紋粗細不同,而且顯然是按照色彩明度安排設計的。綠色最亮,所以線條最細;深藍色其次,線條中等粗細;黑色最暗,線條相應就最粗。

她的襯裙,是全白的。在我的意識裡,無法存留「襯裙」這個名詞,對著自己,我說不出「襯裙」來。我的意識裡,那是shimiz,沒有文字,只有音,應該是來自日語的音;就像也不會有「胸罩」,只有burazya。都是爸媽認定不適合用台語或國語來描述的東西,也就是不適合讓我們兄弟倆人聽到、聽懂的東西。那對應不上文字的聲音,總是配著媽媽奇特突然降低的嗓門(平常她說話總比一般人大聲些、高調些),陰暗、神祕、尷尬。

曾經被埋沒的經典,我們向他致敬,這個時代真實的聲音,我們不再忽視。(圖/Splashi@pixabay)
我的意識裡,那是shimiz,沒有文字,只有音。(圖/Splashi@pixabay)

我很少很少正視曬衣竿上的shimiz和burazya,那不是我應該看的。只有一次,我一再努力遺忘,卻都忘不掉的一次。高一下學期,像傳染病一樣,各班突然都流行找女校郊遊聯誼。下課在走廊上,話講著講著就講到郊遊,而且有著一種不怎麼掩飾的競爭心情,比較看哪一班班上有人認識女校學生,有辦法把人家全班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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