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訓練老鷹的經驗讓我學會一件事:懂得「隱形無蹤」。一隻剛來的鷹隼站在你的左拳,食物在牠腳下時,牠會進入原始的防衛模式:恐慌緊張。老鷹不像狗或馬那麼擅長社交,牠們不懂脅迫或懲罰,馴服牠們唯一的途徑就是提供食物,也就是心理學的正向增強。讓老鷹吃下你手中的食物,這是你與牠成為正式狩獵夥伴的第一步,進而真正贏得牠的心。不過,你得陪著牠一起跨越恐懼和食物間存在的遼闊鴻溝。我曾經認為,只要運用無限耐心就能達成目標,沒想到大錯特錯。不只要耐心,還必須隱藏自己的存在。想像一下:你身處黑暗房間,手上拿著老鷹。牠文風不動,緊繃如一觸即發的彈弓,牠糾結的大爪下是一大塊血淋淋的牛肉。你得讓牠注意牛排,不能在意你的存在,因為你知道—儘管你沒看著牠—牠的雙眼正焦慮地盯著你的側面。你幾乎能聽見牠眨眼:嚓、嚓。

為了幫助牠跨越恐懼與食物間的鴻溝、讓你們僵持不下的心靈交戰最終能達到和諧,你必須讓自己「消失」,這非常重要。你得清空思緒,靜止不動,什麼都不去想。讓老鷹成為一種陌生空茫的概念,如相片或示意圖般平淡,但同時,心裡知道牠就是能直接判定你未來的大法官。你戴著手套的拳頭緊抓著生肉一角,重量或許有些不平衡,從眼角瞄見牠正低頭望著生肉。你得維持隱形狀態,這房間除了老鷹,另外就是食物,你完全不在場。只要牠能開始進食,你便可以一點一滴增加自己的能見度。就算你完全不動,心態放鬆,老鷹也會察覺。牠就是這麼厲害。你必須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在一隻新來的老鷹面前,扮演你應有的角色。
但我不需要學習這些,我已經是專家了,這是我從小就會的把戲。我是個怕東怕西的小女孩,對鳥類著迷,也喜歡搞失蹤。我就像影集《鍋匠、裁縫、士兵、間諜》的江寶,總是扮演觀察者的角色。小時候,我最愛走上家裡後方的小山丘,鑽進杜鵑花叢下,如小蛇般匍匐前進,也像個小狙擊手。在這神秘的狐狸洞中,我的鼻子只離地面一寸,所以吸進了羊齒蕨與酸土的氣息,低頭望著世界,讓隱形的我能觀察周遭暗流洶湧的平靜世界。只是觀察,什麼也不做。因為只要沒有人看見我,就心安了。後來這成了一種習慣,我總是刻意讓自己隱形,但這對人生沒有好處……相信我,真的不好。對人際關係、家庭和諧、戀愛生活與心智健全都不是好事。不過,新鷹抵達的前幾天,讓自己消失可算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本事了。
我自信滿滿與鷹面對面,我清楚該怎麼做,我想,至少這件事我還做得來。這段舞步我全都會。先是老鷹會從我戴著手套的拳頭上慢慢進食,幾天後,牠會越來越溫馴,部分原因是我會讓牠待在室內,與牠形影不離。十五世紀的馴鷹人都是這樣做的。不久後,牠會踱上我的拳頭要食物,最後牠就會用跳的。我們會出門散步許久,助牠適應汽車、狗與人類。然後,等到我呼喚牠時,牠就會飛到我手上,一開始會戴著繫繩,接下來就能放飛了。

接下來,我會要朋友別來打擾。冰箱冷凍庫塞滿鷹食。我還會拔掉電話線,暫時成為隱士,與一隻老鷹獨居在漆黑房間,三面牆全是書,一條褪色的阿富汗地毯,以及一張汙漬點點的黃色天鵝絨沙發。有面鏡子掛在木板封起來的壁爐上方,一旁的牆壁還有張三○年代的殼牌公司海報。它反射著室內陳設,裱框的玻璃也舊了,海報寫著:有殼牌,萬事放心。圖案則是一抹烏雲及多塞特海岸。室內還有一台老電視機,老鷹的棲木下鋪著一條薄荷綠防水布,深綠色印花窗簾則將世界拒於千里之外。目標:靜止不動。只要腦袋放空,內心就滿懷希望。但好幾分鐘過去了,我得動一動,稍微移動就好。我挪挪腳以免麻掉,皺皺發癢的鼻子,每當我一動,我就感覺蒼鷹瑟縮了一下,但我從眼角餘光看見牠正逐步提高身軀,不再準備高飛。牠站得更直,恐慌已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