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市長韓國瑜最近說，台灣不要淪為中、美兩強之間的棋子，要做「塞子」，因為晚上很累，想泡澡，沒有塞子不行。
這真是天馬行空的說法，令我眼睛一亮。但我立刻聯想到的是：那誰是浴缸？中國嗎？台灣將自己塞在那裡是要做什麼？塞子是浴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嗎？
彷彿是為韓市長「承認九二共識」的主張提出創新版的包裝，「塞子說」的思維不外乎，兩岸要和平，要對話，要攜手合作共創經濟繁榮，台灣不要挑釁。這一切聽起來是如此地美好無害，好像它是保障台灣安全與繁榮的不二法門。但是，真的嗎？
九二共識顯示的只是兩岸政治談判架構的僵化
今年是西元二0一九年。距離「九二共識」問世的一九九二年已經有二十七個年頭了。但今天，我們還在講老掉牙的「九二共識」，顯示了兩岸關係的政治談判架構在過去二十多年是如何地停滯無進展。
兩岸關係不與時俱進，彷彿一個小男孩，七歲的時候曾經立志當太空人，一路走來，發現自己沒有數理頭腦，體魄也不夠強健，還有密閉空間恐懼症，但是三十四歲的他還是堅持立志當太空人一樣地荒謬。
為什麼這樣說？因為在一九九二年，台灣民主還剛起步沒多久，兩岸實力尚未懸殊，且當時的執政者還多少抱持著「早日反攻大陸」及「漢賊不兩立」等意識形態，那樣的時代背景，當然創造得出「一個中國，各自表述」這樣語意模糊的政治作品。
當時的國家統一委員會曾通過關於「一個中國」的涵義，作為我方表述的方式。全文如下：
「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但雙方所賦予之涵義有所不同。中共當局認為『一個中國』即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將來統一以後，台灣將成為其轄下的一個『特別行政區』。我方則認為『一個中國』應指1912年成立迄今之中華民國，其主權及於整個中國，但目前之治權，則僅及於台澎金馬。台灣固為中國之一部分，但大陸亦為中國之一部分。」
我方當年將主權與治權的概念分開來談，是很有創意的，但是這個表述方式並不為中共當局所接受。所以，九二共識是所謂的沒有共識的共識，再白話一點地說，就是：沒有共識。
拆解九二共識
如今，中共當局似乎不反對台灣政客重提「九二共識」，因為它至少表示，台灣也是「堅持『一個中國』原則」的。更重要的是，中共當局相信：國際社會已經沒有讓台灣各自表述的空間了。
但可悲的是，大多數以為自己接受「九二共識」的民眾，並不真的了解九二共識的確切內涵。
讓我將九二共識的三段式論述拆解分析如下：
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
海峽兩岸同屬一個中國。
對岸認為所謂的一個中國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們認為一個中國是中華民國。
換句話說，九二共識的真正意涵在於：海峽兩岸都是想統一且致力於統一的。兩岸的差異在於，是你統一我，還是我統一你？
因為我曾當過台灣的外交官，有朋友問我：今天，如果台灣的兩岸政策正式回復到過去的「九二共識」立場，我們的外交人員對外闡述說明這樣的政策，會很困難嗎？
我想了一下，嘿，還真的很難耶！為什麼呢？
第一，我們的外交官要如何厚顏無恥地在國際社會上宣稱，一個小小的台灣要去信誓旦旦地爭取中國的宗主權。
第二，台灣不是一個民主法治的國家嗎？我們多數人民的兩岸關係傾向不是都是「實在不想統，但也不敢獨」的「維持現狀派」嗎？致力於統一的兩岸政策如何反映多數人「實在不想統」的意願啊？
第三，如果我們的政府正式承認「九二共識」，國際社會的解讀會是：你們台灣也是希望促成兩岸統一的！你們台灣也是認可「一個中國原則」的！但現實的國際社會在西瓜偎大邊的效應之下，只會相信中國版本的「一個中國原則」，而直接將台灣矮化成「等著哪天被統一」的地方政府。
第四，中國崛起對現存國際秩序造成巨大的衝擊。隨著中國挾其龐大經濟實力對他國製造業帶來毀滅性威脅，數據科技為中國極權政體服務的趨勢，以及中國在中南海地區的鴨霸擴張，再再引發西方國家對中國崛起的疑慮。中美貿易戰早已開打，以美國為首的美英紐澳加等五眼情報系統紛紛開始抵制華為公司涉足自家的5G建設，世界主要大國相互結盟的態勢已經明朗：中國與俄國在同一陣線（外加北韓）VS. 相信自由民主價值的西方國家與日本、韓國。
一個小國要在兩大強權的夾縫中求生存，本來就不容易。但小國如果想求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就千萬別對哪一方靠得太近啊。
在島內凝聚共識更重要
今年是西元二0一九年。明年一月就要總統大選了。面對那個每天把自由民主口號掛在嘴邊，實際作為卻時常吃相難看的民進黨，和那個為了賺錢可以犧牲國家主權的國民黨，很多人是不是和我一樣，覺得根本沒有選擇？
也許有點一廂情願，但我觀察身邊分屬藍綠陣營的朋友們，試著從紛擾的聲音裡萃取出他們之間的一點交集，那也許可以作為我們社會的「一九共識」：
第一：人民要安全。
第二：人民想賺錢。
第三：人民非常以台灣的民主、自由與法治為榮。
第四：人民希望這個社會能更符合公平正義，貧富差距不要這麼大。
第五：人民擔心台灣的競爭力正不斷地流失。政府可以拿出一點作為嗎？候選人提出願景的同時，可以清楚地向選民交代達成願景的確切路徑為何嗎？
第六：人民要乾淨的環境、安全的食品、高素質的教育，和不過勞死的職場。
第七：我們的新聞媒體可以不要只有意識型態，而有協助社會各界對話、思辯各類繁複議題的能力嗎？
第八：多數人民實在不想統，但也不敢獨。統獨在台灣根本是假議題，別再以此操縱選舉了！
第九：表面上很多人不太知道或關心「主權」是什麼，但是執政者如果以為自己可以不去悉心捍衛它，人民是會怒吼的。
還是做棋子比較好吧？
在我看來，台灣此時此刻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凝聚多數人心的共識，而不是一個自己在家裡喊著爽，卻哪裡也走不出去的「九二共識」。
寧願做九二共識框架外的棋子，也不要做框架內的塞子。因為棋子，不管是車馬炮還是小兵小卒，至少還有棋力，還有橫衝直撞的空間，那塞子呢？只能坐以待斃是嗎？
＊作者畢業於台大社會學研究所，曾從事外交工作長達十年。長年旅居英國。去年搬遷至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