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來鴻》「灰衣主教」班農,小船歐洲擱淺

2019-06-19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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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與白宮策略長班農(Steve Bannon)。(資料照,AP)

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與白宮策略長班農(Steve Bannon)。(資料照,AP)

美麗的五月,歐洲議會舉行五年一度的選舉,歐盟各國選民一波波地湧向投票站。創新高的投票率證明,對歐盟這個世界最大的公民自願結合組織,歐洲人充滿了信任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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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關鍵時刻,從美國飄來一個灰暗的身影。西方人把擅長幕後操縱的人稱為「灰衣主教」。大仲馬在小說《三劍客》中,就曾描繪過一個令人恐怖的灰衣神父。當今美國這位被稱為「灰衣主教」的是史蒂夫·班農(Steve Bannon),著名的白人種族主義者和自稱的「列寧主義者」。

作為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勝利的設計師,班農毫不掩飾他去歐洲的企圖,公開聲明他的目的是「摧毀歐盟」。他拉攏歐洲各國的極右民粹主義政黨,自信地說:「我將把他們全部帶到船上!」

對這位陰謀家船長以及他身後的美國總統,歐洲人民最好的回答是選票。班農和川普的破壞企圖,反而激發了人們保護歐盟的責任意識。歐洲人都非常清楚:歐洲各國只有團結一致才能倖存下來。

5月26日歐洲議會選舉結束,28個成員國的投票結果顯示:親歐盟的綠党和自由黨取得重大進展,主流政黨守住了地盤。雖然法國等國的疑歐民粹黨有所上升,但他們總計只占百分之二十多的議席,對主流並不構成威脅。總之,人文的歐洲守住了底線,沒有像美國那樣在極右民粹潮流中被顛覆。

儘管班農的小船在歐洲擱淺,但人們需要回顧與思考的是:為什麼班農這麼熱衷於顛覆歐盟?這次他為何遭到歐洲極右黨派的冷遇?在班農的思想與觀點中,有哪些可能對世界造成嚴重危害?

@ 帶美國「武器」,攻歐洲「軟肋」

謝天謝地,曾高喊要以暴力復興「西方文明」的班農,這次來歐洲並未攜帶真正的施暴武器。在他雜亂的精神包裹裡,只裝著一些含有毒素的宣傳品,例如,他持一種世界末日的觀念,召喚歐洲的白人「教會鬥士們」參與文明衝突之挑戰。

怎樣才能癱瘓並坼解歐盟?班農使用的是他曾在美國用以制勝的拿手武器:煽動經濟民族主義,激起公眾對精英的憤怒,系統性地抹黑主流政治人物。同時,在民調中利用資料分析,鎖定選民傳播錯誤資訊,誤導大眾。

從2017年起,班農就策劃在歐洲組建一個叫做「運動」(The Movement)的組織。這個組織將充當支援歐盟各國激進右翼黨派的工具,發起一場」右翼民粹主義的反叛」運動,並為之提供經濟資助和美國經驗。

班農絕不是一個人在行動。不但有「來自歐洲的身份不明的人」給他的組織提供巨大金額的捐款,同時,他的歐洲行動與美國總統川普分裂歐洲的策略是一致的。

川普早就明確地提出:歐盟應該解散,歐元應該取消。不但表態支持英國脫歐,胡說歐盟是德國的工具,這位唯恐歐盟不垮的美國總統,還熱衷於慫恿更多的國家脫歐。

為什麼川普和班農如此不容歐盟存在?為什麼他們都想要一個極右種族主義的分散的歐洲?

對於川普來說,這與他「美國優先」的外交政策有關。這種自我膨脹的美國民族主義,使他們不願看到一個團結而強大的歐盟,視歐洲一體化為仇敵。只有歐盟分散成一個個弱勢小國,美國才能和各小國進行雙邊貿易談判,輕易控制各小國,這符合美國霸主的利益。

對於班農來說,搞垮歐盟還有更深的意義,這涉及意識形態和「西方文明」的倖存。儘管班農曾為川普策劃一條以民粹主義問鼎白宮的道路,但這位首席戰略師進入白宮才半年,就被總統掃地出門,這與他的種族主義言論招致美國兩黨人士的太多批評有關。

但班農不甘從此埋沒,他的白人至上、捍衛西方文明的「聖戰」理想,以及他作為革命煽動家對政治運動的迷戀,都需要在大西洋那邊的歐洲找到新的用武之地。他躍躍欲試,自信有能力推翻歐盟,摧毀歐洲主流建制派,盡最大力量驅逐外來移民,尤其是穆斯林。

此時正是歐洲的艱難時期,似乎有被不懷好心的人抓住的「軟肋」。如法國總統馬克龍所說,歐洲正面臨「生存的風險」。例如,英國鬧脫歐折騰已久;法國黃背心無止境地示威暴亂;歐債危機雖結束,但有些國家尚未完全脫困;在2015年難民潮之後,歐洲極端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沉渣泛起,成為這個理性大陸的「新黑死病」。在外部還有美俄等各大國對歐洲虎視眈眈,例如,俄羅斯對歐洲選舉的干擾,普京使用一些工具來操縱公眾輿論,為民粹主義者做宣傳。

@ 歐洲抵制班農,極右黨先熱後涼

但班農還是淺薄了一點。他和川普都只看到歐洲目前的困境,以為有機可乘,看不到經歷過二戰的歐洲(主要是西北歐)如同鳳凰涅槃,重建了人文精神,成為民主、寬容而人道的社會。吸收了歷史慘痛教訓的歐盟,對班農這類種族主義者有著足夠的抵抗力。

巴農(圖片來源:Don Irvine - Steve Bannon Flickr, CC BY-SA 2.0)
班農被發現接觸法國極右翼政黨。(資料照,圖片來源:Don Irvine - Steve Bannon Flickr, CC BY-SA 2.0)

在這次大選之前,班農被發現坐鎮法國,接觸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

深知其危險的馬克龍政府便向人民發出警告:「班農正在干涉這次歐洲議會選舉。」德國總理默克爾呼籲歐洲挺身對抗極右翼勢力:「我們必須著手應對民粹主義勢力,他們想摧毀我們的價值觀。我們必須堅決對抗他們。」為此,歐洲多國數十萬民眾走上街頭,參加反對民粹主義及民族主義的遊行示威。

當然,歐洲領導人都知道,民粹主義和新納粹在歐洲是有民意基礎的。當年希特勒興起時,英國曾一度綏靖,美國曾拒收猶太難民,都是因為英美國內都有支持德國納粹的勢力。這也是當今川普能夠上臺的基礎。今天歐美種族主義死灰復燃,給一體化的歐盟構成很大的威脅。

但是,令班農大跌眼鏡的是,他拿著大把美金前來歐洲,想要招募德國、荷蘭、義大利和奧地利等13個國家的極右民粹政黨分子,但他想資助的那些哥們姐們都對他冷淡了。他夢想建立的那個歐洲極右民粹主義的「超級組織」,早已不見蹤影。

其實一開始,法國和義大利等國的極右政黨對班農還是挺熱乎的。法國「國民陣線」歡迎他大會演講,他還和勒龐女士親切會面交談,傳授「如何讓一個民粹主義者當上總統」的經驗。2018年3月義大利大選時,班農曾去羅馬為反建制的「北方聯盟」月臺。

然而,在這次歐洲議會大選前,這些哥們姐們怎麼全都不要班農的資助、也不再搭理遠道而來的美國灰衣主教了呢?其原因簡單而有趣:極端民族主義的本質是排外的。

一,各國法律禁止班農資助極右翼政黨

班農想要投入幾百萬美元,為歐洲極右政黨提供專業的調查資料、分析、社交媒體建議,並幫助選擇候選人。但根據英國《衛報》的調查報導,在班農計畫干預的13個歐洲國家中,有9個國家的選舉法規定:不允許外國組織或個人向本國政黨提供政治諮詢服務。不但外國捐款是被限制的,即使是非現金資助,也必須進行估值,被視為外國捐款。

就是一些法律尚未禁止外國資助的國家,班農「選中」的政黨,如瑞典、丹麥、芬蘭、奧地利、波蘭、捷克共和國和德國的極右翼,也都公開拒絕參與班農的「運動」。最後,班農能爭取的物件只剩荷蘭極右翼自由黨了,但該黨在此次選舉中敗得一塌糊塗。

二,民粹主義政黨都有自己的「本國優先」

不但歐洲各國法律不容許班農為所欲為,就是與班農理念一致的歐洲各國極右黨,也都不願與班農走得太近。這是因為,班農和川普很神氣地喊出了「美國優先」的口號,可人家歐洲民族主義政黨也有自己的「本國優先」。因此,歐洲政黨都擔心自己被視為美國的小跟班。

法國「國民陣線」的創始人老勒龐說,班農的到來並不符合該政黨「去妖魔化」路線。「去妖魔化」指的是:該黨一直嘗試為其「法西斯的過去」洗地,想要改變形象。可見,即使是歐洲極右翼,也嫌棄班農的法西斯色彩。

極右的瑞典民主黨(SD)也是如此。儘管班農表示他非常欣賞SD,但SD一開始就拒絕班農。該党年輕的發言人還對班農老頭表示了輕蔑,說班農對歐洲一無所知,他對SD的支持沒有意義。

三,川普的貿易戰導致歐美離心離德

班農之所以在歐洲處處碰壁,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經濟利益。例如,歷史上曾是法西斯軸心國一員的義大利,其右翼首相孔特被美國總統川普稱為「很棒的傢伙」。但他們味道相投的主要是反移民,在其他方面矛盾重重。

這是因為,美國對歐盟打貿易戰,其施加的關稅將打擊義大利的汽車製造業;美國制裁伊朗,義大利的企業也會受損;此外,義大利也不願按照川普的要求,提高本國的北約軍費。這樣,「很棒」的好朋友也難免心存芥蒂,離心離德。

@ 班農的意識形態理念及危險性

與私商出身、只懂交易的川普不同,班農被視為是有意識形態理念與「大局」策略的知識份子。他那些形形色色的思想如同雜貨攤,有著各種歷史淵源。偶爾,班農對世界和美國的局勢有一點清醒的認識與判斷,但就整體而言,他的思想和「策略」對世界是有嚴重危害性的。

考察班農的演說和文字,人們發現班農師承的是二十世紀義大利法西斯思想家Julius Evola。在歐洲知識份子擁抱人文主義時,Evola卻支持階級觀念和君主制度,將進步的人文主義視為歷史的災難。Evola還訴諸神秘學說來支持種族主義,主張重塑雅利安人種,這些為法西斯和納粹提供了理論基礎。

白宮策略長巴農(Steve Bannon)(AP)
白宮策略長班農(Steve Bannon) 。(資料照,AP)

除了繼承Evola的法西斯理論之外,班農還把自己稱為「列寧主義者」。為何一個美國極右派想要繼承俄國極左的列寧?這是因為,班農想要像列寧一樣,把摧毀國家作為他的目標。其極右的列寧主義在美歐試圖摧毀的是普世價值:平等、寬容、人權與理性精神,即那些超越宗教、國家、民族,出於人類的良知與理性的價值觀。

為了鼓舞極右翼摧毀建制的士氣,班農不遺餘力地為種族主義正名。2018年3月,在法國的一次極右派聚會上,班農表示:應該自豪地面對被稱作種族主義的指責,而且要「把它當作榮譽徽章」。

在班農的個人歷史中,最受爭議的是他擔任極右翼網站Breitbart News的執行主席,利用該網站宣傳白人至上主義,從事反對多元文化主義的另類右派(alt-right)運動。班農的網站不但充滿了反猶太、恐同、仇女的言論,還曾出版過一本極端的反穆斯林的小冊子。

應該說,班農含毒素的宣傳成功地影響了美國。在川普簽發「禁穆令」的背後,在美國走向孤立主義、宗教保守主義復辟和反移民的道路上,都有這位灰衣主教留下的痕跡。此外,班農激烈地反對全球化,宣傳「經濟民族主義」的主張,這就導致川普大打貿易戰,連歐洲盟友也不肯放過。

儘管被歐洲人所憎恨,但班農卻被海內外不少華人所讚賞。華人右翼似乎認為,班農的種族主義——反猶反穆斯林與他們無關。然而,在班農及白人至上者眼裡,有色人種都是外來者。班農曾在接受採訪時說過:「美國矽谷亞裔CEO太多了, 破壞了我們的公民社會。」

清華大學教授孫立平可算是班農的華人知音。在《班農主義是理解美國戰略思想變動脈絡的一把鑰匙》一文中,孫教授盛讚班農的「真正的戰略眼光」,並相信「班農主義」這個詞預示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如果孫立平教授多一點歷史感,就會發現,當年希特勒可比班農有「戰略眼光」多了。希特勒在未上臺時就有激烈的反共理念,二戰時,他視蘇聯共產黨的威脅高於西方盟軍。納粹曾在一夜之間搜捕近萬共產黨人,並槍斃了共產黨領袖。當時和希特勒一起堅決反共的,還有義大利的墨索里尼、西班牙弗朗哥和日本軍國主義者。

看來,孫立平先生對班農的解讀有點一廂情願,班農不可能像希特勒那樣真正開闢一個「新時代」。(那將是多麼可怕的時代啊!)隨著美國民主黨掌控眾議院,班農對美國的影響也日益衰微,歐洲更無他的立足之地。最新的消息是,班農計畫在羅馬附近的一座修道院建立一個「極右學院」,想要辦成一個「角鬥士學校」,結果被義大利政府撤銷了該學院的租約。

@ 良善社會與民族利己主義水火不容

對歐洲議會選舉來說,灰衣主教班農的蓄意搗亂只是一個插曲。然而這個插曲令我們看到,良善社會與氣勢洶洶的極右民族利己主義已水火不容。

「良善社會」是英國著名的社會學家鮑曼(Zygmunt Bauman)的一個常用名詞。鮑曼批評現代社會的一個後果:「免除道德評估,在社會空間中剔除道德的維度。」他主張將建構自治的主體與實現人類的團結、社會的正義聯繫在一起,這就是建立良善(good)社會。

而歐盟,可以說是當今世界最接近「良善社會」的一個政治經濟聯盟。在60多年時間裡,歐盟及其前身——歐洲煤鋼共同體起到了穩定歐洲的巨大作用,把一個戰爭的大陸轉變為一個和平的綠洲,大大推進了民主人權,使昔日貧窮的國家變得富有。歐盟還關注環境、難民和人民的福利,力圖實現一個」提供保護的歐洲」。

歐盟的成長,曾受惠于昔日富於道義的美國的支持。當年美國以馬歇爾計畫幫助歐洲恢復經濟,並推動歐洲一體化。而今日川普的美國已經面目全非。儘管歐盟目前也有很多難題,也極需要改革,但是面對班農和川普的惡意挑唆與破壞,人民已經以神聖的選票告訴世界:歐洲的命運掌握在歐洲人自己的手中!

*作者為旅居瑞典的華人作家。本文首發於《美國華人》公眾號。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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