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筆者故鄉在舊台南縣將軍鄉，後來併入台南市，賴清德於是變成我的父母官。因為筆者也半生參與公共事務，所以與父母官當然會認識，後來變成君子之交。
賴清德在台南市長任上的作為，有口皆碑，各方所做的支持度或好感度調查，賴市長長居前茅。
我雖然肯定賴市長戮力從公，有所為有所不為，不過我並不照單全收。二０一六年他因反對市議會有人賄選，所以抵死不踏進市議會，後來被監察院彈劾。監察院通過彈劾後，我在報上發表「平議彈劾賴市長」一文，該文有二重點：一是我根據地方自治法，不認為賴市長不進市議會是正確作為；二是希望公懲會在處理後續議處時必須情理法兼顧，以免過當。
二０一七年九月，賴清德出任行政院長。筆者過去讀台灣歷史發現，台灣人在從事政治事業時，屢見合作後旋即分裂，貽笑社會。於是我當面建議賴院長「一定要絕對尊重蔡總統」。我有不少朋友現在在綠營做高官，我後來從他們嘴巴聽到的是，賴院長真正做到絕對尊重蔡總統，因此自然感到欣慰。
二、
去年九合一大選，民進黨輸到脫褲子，賴院長隨即宣布下台負責。
我分析九合一選舉大敗的原因有三：年改有違「信賴保護法則」使退休公教的收入失去掌握、同婚引起宗教界和年老一輩同胞極端反感、一例一休勞資皆不滿意。
有一天，我與剛下台的賴清德晤面，問賴院長：您對二０二０如何預測？您會參選？賴院長說：二０二０必見苦戰，但他支持蔡總統競選連任。
立委補選揭曉後我又與賴院長晤面。我看到他面帶愁容，問何以故？他說在台南為郭國文助選的那段時間，明顯感受到民眾對民進黨政府異常冷漠，並且對未來無比焦慮。
我問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
賴的答覆如下：
我看到當我習慣性伸出手來要與群眾握手時，他們只是因為尊重老市長，才勉強把手伸出來。
我聽到民眾說蔡總統強調謙卑、謙卑、再謙卑，根本騙人。
再問下去，他們的說詞更難聽。
他們說：九合一明明大敗，竟不去問人民不滿什麼、反而說人民「跟不上改革的腳步」；這是驕狂，不是謙卑！
他們說：總統當了二年多，就失掉半壁江山，竟然不知道下詔罪己，還堅持連任；這是驕狂，不是謙卑！
他們說：基層大眾薪酬水平倒退二十年，消費物價卻節節上漲，竟然還夸言經濟情勢大好；這是驕狂，不是謙卑！
他們說：她自己聘任的資政，好幾個跳出來要她見好就收，她竟然駁斥「不是幾個人說了算」；這是驕狂，不是謙卑！
賴院長告訴我，民眾的說詞，他認為過苛，但他竟不知如何答覆，而且心裏翻滾，難安枕蓆。最後想到，如果把民進黨看成一個團隊，那麼當前一棒已筋疲力竭或步伐蹣跚之時，由下一棒接力，變成團隊獲勝的要領，所以才痛苦的決定挺身而出。
我說，您參選必然造成蔡總統難堪。賴清德回答：當小我與大我難以兩全時，為了台灣和民進黨，我只能痛苦選擇成全大我。
三、
三月十八日下午，賴院長在三、四位友人陪同下，前往民進黨中央黨部辦理初選登記。
一如預料，有人把賴清德大白天堂堂正正的參與，惡解為月黑風高的突襲。他的赦扁說和台獨論也同時成為社會爭論話題。
我與陳前總統同鄉，他當選總統，我很感與有榮焉。後來醜聞爆發，紅衫軍湧向台北街頭，我的鄉誼榮譽感一朝消失。
我請教賴院長：您主張特赦、理由安在？
賴院長如此答覆：
錢財不清楚當然犯法，但審判過程中有很明顯的司法程序正義瑕疵，而且已關了六年，罪與罰可以相抵。更重要的是我依宗教教誨一向主張寬恕；不止對一人寬恕，對全體同胞也要寬恕。
我再問台獨論，並且告訴賴院長，我從二十年前就白紙黑字主張兩岸分立、和平非戰、共存共榮、互利互惠。
賴院長接著如此答覆：
我第一次說兩岸是在台南市議會，那時我公開主張與中國親善，但台灣主權獨立必須堅持。
我在立法院回答委員質詢時所說的「務實台獨工作者」，好像統派很多批評。我的真正意涵是：做為民進黨員，我必須依照「台灣前途決議文」和「正常國家決議文」的意旨。至於務實，我講的是台灣已經是一個主權獨立國家，今後只須務實的處理兩岸和平非戰的課題。事實上今天台灣有百萬人在中國經商或工作，政府有責任窮盡辦法加以保護；這就是我說「務實」的真正意涵。
四、
迄寫作本文為止，各方所做的民調支持度，賴清德大都高於蔡英文。不過，很明顯的可以看出，有在位優勢的蔡英文在行政院不斷釋出利多、自己不斷下鄉、中共不斷打壓的現實下，二人的社會支持度逐步拉近。
五月中旬，賴清德赴日訪問五天，可能由於在台南市長任上建立了很多人際關係，可能由於日本人喜歡押寶，他受到比預期更熱烈的歡迎。
我還詳細拜讀了他以「台灣與日本共同面臨的挑戰與機會」為題的演講全文。蔡總統強調做國家元首要有國際觀，蔡總統顯然不知道她任用的賴院長的國際觀，並非泛泛。
筆者不是政黨中人，而且已經退隱，之所以還繼續關心時事，只有一個原因──我很憂心台灣的前途。
如果今天一定要我坦白說出內心深處的話，那麼我說：
──假如二０二０年再度政黨輪替，兩岸關係會生出另一局面。
──做國家元首，最重要的是「知人善任」，很希望台灣人民在投票時能夠認真體檢候選人。
──蔡英文在二０一六年帶領民進黨贏得大勝，其歷史性勳功已可載史冊，但假如二０二０丟掉執政權，史家評價不問可知。當然，如果連任成功，而且政績卓著，史筆又是另一番寫法。
──假如賴清德取得代表權，二０二０大選勝敗猶在未定之天，但是新人比較有「相罵本錢」乃事所必然。
──把時間拉長，台灣政治人物能夠「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少之又少；因此我認為蔡總統不妨在為人處事、人情義理上做一番自我反省；同時也希望賴清德永遠能夠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千萬不要一朝登頂，便就前呼後擁、顧盼自雄，忘了我是誰。
＊作者為前監察委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