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專文:青山綠水,幾度興亡——重讀汪精衛及胡蘭成詩文有感

2016-05-29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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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胡對「大東亞共榮圈」是真心擁護的。直到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初,日本戰敗投降前半年多,胡還寫出這樣支持德、日軸心國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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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反軸心是打不掉德國的,更打不掉日本。有悲多汶(貝多芬)與歌德的國家,有浮世繪與櫻花,有堅貞的男人的刀與華麗的女人的衣裳的國家,是絕不能滅亡的。(〈正視戰爭〉,見同期《印刻》)

我也喜歡貝多芬與歌德,浮世繪與櫻花;尤其對日本的文學和電影,我的喜愛與了解程度決不在胡蘭成之下。但是,這絕不表示我就會擁護德國納粹和日本軍國主義,更不表示我就得歡迎他們來侵凌我的國家、屠殺我的同胞。貝多芬與歌德不等同於納粹,浮世繪與櫻花不等同軍國主義;納粹與軍國主義敗亡也不等同德日亡國。胡蘭成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夾纏不清,基本邏輯都不通,還要成立一套思想學問體系,實在是匪夷所思。

多年後有一次胡在台北被問及「為甚麼要去當漢奸?」他的回答理直氣壯:

「當時重慶是蔣先生,淪陷區是汪,西北有毛,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豈有誰正誰偏,誰忠誰奸的問題?」(見朱天心:〈梅花有素心,雪月同一色〉,同期《印刻文學生活誌》)

問題在於他偷換概念,故意不提日本。秦失其鹿,各方當然可以共逐,但是造成「失鹿」而導致生靈塗炭的罪魁禍首是日本,而日本又是最窮凶極惡的「逐鹿」(獵鹿)者。(請問:日本憑甚麼到別人國土上來「逐鹿」?)汪精衛想逐鹿竟然去投靠日本,而胡蘭成是連作個逐鹿者的資格都沒有的,只是投靠了投靠者,替那個外來的頭號獵鹿屠夫搖旗吶喊而已。可是即便如此,投靠的對象和吶喊的內容,還是忠奸、正偏有別的——人世間、歷史上,有些事情還是有大是大非,不是甚麼「理未易明,善未易察」的鄉愿說法或者用花言巧語硬掰就可以矇混過去的。

胡的文字確實華麗而獨特,極富魅力,但不能因之就無視於他在國人最苦難的時期,顛倒是非媚讎事敵的言論行為;就像替希特勒拍攝宣傳電影列妮‧李芬斯塔爾(Leni Riefenstahl,1902-2003)確實是個極有才華的導演,但不能因此而扭轉她為納粹歌功頌德塗脂抹粉的事實。

最了解胡蘭成的人應該是張愛玲吧。張把胡看得極透,在《小團圓》裡,九莉(張)覺得之雍(胡)在亡命途中寫信也還「長篇大論寫文章一樣」,是因為「他太需要人,需要聽眾觀眾。」(後來在台灣,胡蘭成對「三三」的那群年輕人不也是這樣?) 張愛玲太知道他了:「邵之雍在鄉下悶得要發神經病了」,「他太不耐寂寞,心智在崩潰。」九莉去探望之雍﹐發現他在逃亡途中旅館房間裡也「高談闊論」——改不掉的習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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