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陌上無窮樹:《山河袈裟》選摘(3)

2019-03-3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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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矮,也瘦,所以,終究被小夥子推開了,但是,小夥子還沒走出去幾步,老婦人又追上前來,仍要抱住他的腰,小夥子閃躲,但她還是抱住了他的腿,頓時,小夥子翻臉了,高喊著要她鬆手,甚至開始咒罵她,終究沒有用,她好歹就是不鬆手。這反倒刺激了小夥子的怒氣,就拖著她,生硬地、緩慢地朝前走,走過水果攤,走過滷肉店,再走過一家小超市,終於挪不動步子了。只好停下來,低下頭,兩眼裡似乎噴出火來,就那麼直盯盯地看著老婦人,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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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會兒,小夥子丟下了手中的刀,頹然坐在地上,號啕大哭;那老婦人一開始並沒有摟住他,卻是趕緊從口袋裡掏出碘酒,先擦他的臉,再去擦他的手;然後,才將他拉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輕聲對他說話,還是一口全然聽不懂的方言。小夥子根本沒聽她在說什麼,只是哭—哭泣雖然丟臉,但卻是度過丟臉之時的唯一辦法。他的身上還在淌著血,所以,老婦人再沒有停留,強迫著,幾乎是命令般將他從地上拉扯起來,再跌跌撞撞地朝醫院走去。

看著他們離去,我的身體裡突然湧起一陣哽咽之感:究竟是什麼樣的機緣,將兩個在今夜之前並不親切的人共同捆綁在了此時此地,並且親若母子?由此及遠,夜幕下,還有多少條窮街陋巷裡,清潔工認了母子,髮廊女認了姊妹,裝卸工認了兄弟?還有更多的洗衣工,小裁縫,看門人;廚師,泥瓦匠,快遞員;容我狂想:不管多麼不堪多麼貧賤,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迎來如此一場福分?上帝造人之後,將人一個個的扔到這世上,孤零零的,各自朝著死而活,各自去遭逢疾病,別離,背叛,死亡,這自是一出生就已注定的大不幸,但好在,眼前也並不全都是絕路,上帝又用這些遭逢,讓我們一點點朝外部世界奔去,類似溺水者,死命都要往更遠一點的水域裡掙扎,最終,命中注定的人便會來到我們的眼前;如此,那些疾病和別離,那些背叛和死亡,反倒成了一根蠟燭,蠟燭點亮之後,漸漸就會有人聚攏過來,他們和你一樣,既有驚恐的喘息,又有一張更加驚恐的臉。

我常常想:就像月老手中的紅線,如此福分和機緣,也應當有一條線繩,穿過了幽冥乃至黑暗,從一個人的手中抵達了另外一個人的手中。其實,這條線繩比月老的紅線更加準確和救命,它既不讓你們僅僅是陌路人,也不給你們添加更多迷障糾纏,愛與恨,情和義,畫眉深淺,添花送炭,都是剛剛好,剛剛準確和救命。

就像病房裡的岳老師。還有那個七歲的小病號。在住進同一間病房之前,兩人互不相識,我只知道:他們一個是一家礦山子弟小學的語文老師,但是,由於那家小學已經關閉多年,岳老師事實上好多年都沒再當過老師了;一個是只有七歲的小男孩,從三歲起就生了骨病,自此便在父母帶領下,踏破了河山,到處求醫問藥,於他來說,醫院就是學校,而真正的學校,他一天都沒踏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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