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戰神,但身為一個台灣人,我想被尊重」金馬獎風波四個月之後,傅榆再談爭議和台灣民主

2019-03-23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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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屆金馬獎,《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最佳紀錄片,導演傅榆(右)。(甘岱民攝)

第55屆金馬獎,《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最佳紀錄片,導演傅榆(右)。(甘岱民攝)

走進位於台灣台北市東邊的一處老小區,一棟老舊公寓內,隱藏著一間影像工作室。女主人出面迎接,一席深藍衣著,搭配樸素眼鏡,聲音婉約,她是36歲的台灣導演傅榆。四個月前,傅榆因為在金馬獎上的一句獲獎感言在兩岸三地引發軒然大波。

四個月後,傅榆終於同意接受BBC中文採訪。當談到自己的電影和台灣政治時,傅榆談興頗濃,但當話題觸及那場所謂的金馬獎台獨風波時,她出言謹慎甚至有些迴避。在採訪接近尾聲時,承認在金馬獎上發言內容是有所凖備的她表示,如果還有機會的話,自己會想的更周全,盡量不要傷害到任何人。

專門凖備的致辭

時間倒退到2018年11月17日,台北市國父紀念館裏,正在舉辦一年一度的電影盛會——金馬獎頒獎典禮。台灣女導演傅榆以《我們的青春,在台灣》獲得最佳紀錄片時,上台後的她一度難掩激動,在發表感言時,每一字每一句都稍作停頓,卻相當清晰。

直到最後,她頓了頓,然後緩緩說出:「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國家可以被當成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來看待,這是我身為台灣人最大的願望。」

在現場收獲滿場掌聲的這段發言立即引發爭議——接下來上台的中國演員,在致辭時紛紛強調「中國台灣」或「中國電影」等字眼。頒獎典禮結束後,幾乎所有中國演員都缺席了酒會。第二天,許多中國藝人在社交網絡上表態,甚至以「中國一點都不能少」為關鍵詞發貼,強調中國對台灣的主權。

金馬獎頒獎禮正值台灣地方選舉前一周,兩岸議題在台灣討論正酣。在台灣,很多人稱讚傅榆有勇氣,說出許多台灣人的心聲,連台灣總統蔡英文也公開聲援她。

與此同時,對傅榆的負面評論也大量湧來,有人批評她打破了金馬獎長期以來不談政治的默契,可能會毀了金馬獎。

傅榆承認自己專門凖備了致辭,而不是隨機感言。「但是在上台之前,的確腦袋裏是一路以來的點點滴滴,從一開始認識他們(獲獎片中男女主角),到後來我進入低潮不知道怎麼結束,後來終於把它剪出來,這個過程經歷了12個版本,每一個版本都是嘔心瀝血的結果。想到這個過程,想到終於……有機會被更多人看到的時候……現在想起來都還是會有點激動。「曾在致辭時淚流滿面的傅榆再度哽咽。

記者追問傅榆對這場風波中各種不同聲音的感想,她停頓片刻後輕輕說:「我到現在還是不太會回答這個問題。」

我不是女戰神,但身為一個台灣人,我想被尊重

傅榆在沉思許久後對BBC中文說:「(金馬獎發言後)大家都很覺得我是女戰神、女戰士,要去對抗什麼,但真的不是這樣。我講這些話,對我來說就是,長久以來,身為一個台灣人,我想被尊重。」

「我們的國家」、「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這些傅榆的表述被很多人解讀成「台獨」宣言,但傅榆說:「後來的政治局勢 ,讓有些人用標籤化來看待我的話,我覺得這真的是簡化了,這不是我的本意。」她說自己也能了解中國演員的難處。

傅榆說,自己在乎的是,能不能把每一個人甚至國家都當成是一個個體看待,在尊重彼此的前提下健康地對話。

然而,來自社會大眾和輿論的反應,確實讓傅榆一度難以招架。她說:「我不想去傷害人,但(結果)我還是傷害了,我也很難過。但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會想的更周全,我希望考慮地更清楚、貼心,盡量不要傷害到任何人。」

一度因為不知影片該如何收尾,陷入長達兩年的憂鬱期

傅榆成長在台北的陽明山與天母地區,父親來自馬來西亞馬六甲的華僑世家,在當地華僑高中畢業後赴台灣唸書,最後在一所台灣大學任教。母親也來自印度尼西亞華僑家庭。在台北出生長大的傅榆,有著與一般台灣人不同的家庭背景。

上大學後,傅榆看到班上的同學會為了爭辯統獨議題而劍拔弩張,她開始嘗試用鏡頭去回答 「台灣的藍綠之間有沒有對話的可能?」金馬獎獲獎紀錄片《我們的青春,在台灣》是傅榆的第三部正式作品。 這部紀錄片述說的,是一位台灣學生陳為廷與中國在台留學生蔡博藝一同參與社運活動,並建立起革命感情的故事。片中的主角之一蔡博藝是首批來到台灣的陸生,對於台灣的政治活動充滿好奇。

在傅榆紀錄這兩位社會背景不同的學生的同時,台灣社會運動的能量在2014年爆發。當年的「太陽花學運」,抗議學生佔領國會議場,將台灣的社會運動推向新的層次,身為學運領袖之一的陳為廷,一夕間成為家喻戶曉的大人物。蔡博藝則私底下會偷偷探望陳為廷,並且在一線觀察學運。

這些過程被傅榆紀錄下來。隨後,陳為廷爆紅所帶來的名聲讓他自己也有點難以適從。面對洶湧的抗議人群,如何決策,如何做出下一步,何時該撤出國會等,都一度讓陳為廷備感焦慮。他甚至在面對傅榆鏡頭時吐露心聲:「我真的畏懼民主。」

傅榆說,當初以為拿著攝影機,期盼陳為廷與蔡博藝能有不同凡人的社運路,但終究事與願違,一度傅榆還因不知該如何收尾,陷入長達兩年的憂鬱期,在片中崩潰落淚。

陳為廷過去對女性的不尊重,蔡博藝對台灣民主太理想化的幻想,跟傅榆自認可以把紀錄片導到她希望的角度,讓傅榆意識到,三個人的行為,其實都帶有自己單方面的投射。

傅榆說,人們常常一箱情願地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某人或某物上,這不只發生在人與人,當然也會發生在國家與國家:「我這部片想要講的主旨就是,當你把自己的期待和慾望,投射在別人身上。不顧這個人本身有自己的思想、理念和複雜性,完全不理會對方情緒的時候,你就是在傷害它了。」

「風波」之後,下一步片子什麼時候?「可能十年後吧!」

在拍完這部片後曾有思考放棄拍政治紀錄片的想法,不過傅榆在最後走出了自己的兩年憂鬱期,剪了12部版本,讓紀錄片收尾在三人都有些小遺憾的場景。傅榆後來釋懷:「原本曾覺得自己很沒用,但找回自己的力量後,發現對政治還是想要探索,(有機會)還是不排除(拍政治紀錄片)。」

被問到有沒有因這部紀錄片,而受到來自中方的壓力,甚至封殺時,傅榆想了想苦笑說:「怎麼說呢,這種事情沒有辦法明說吧。」

記者問傅榆下一步片子可能是什麼時候?「可能十年後吧!誰知道。」她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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