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當時她完全沒提到自己的寫作計畫?
王:她說,寫了個長篇小說,是用回憶的方式寫的。不過回憶的部份太長了,「現在」的部份只在前面佔一點點地位,顯得不平衡,她要再改。這個長篇,是不是指《半生緣》?我不能確定。
另外,她準備以倫敦做背景,寫長篇小說。
我問她,要不要以臺灣為背景寫小說?
她說,不行。臺灣對她是silence movie(默片)。
丘:怎麼說?
王:因為語言的隔閡。
丘:對於你的小說,她的看法呢?
王:她看過我的〈永遠不再〉,說:你相當有勇氣,山地生活這麼特殊的背景,你敢用意識流的手法。意識流通常是用在日常生活,大家熟悉的背景。她一語驚醒我,從此以後再也不隨便新潮、前衛了。
丘:她不是也讀過你的〈鬼.北風.人〉嗎?
王:她認為我用鬼魂結尾不太妥當,因為整個小說是寫實的。但,又說,她把我這個故事唸給外國人聽,他們聽了很喜歡,很喜歡那「氣味」。
由於張愛玲的看法,我後來出書時,曾經把整個結尾刪掉,可是後來又把結尾恢復。所以〈鬼.北風.人〉現在有兩種本子,一是刪掉結尾的,一是沒刪去的。
丘:她有沒有提到白先勇、王文興、陳若曦、歐陽子等人的小說?
王:我陪張愛玲去花蓮旅行時,奉白先勇之命帶了一套完整的《現代文學》雜誌送給她。張愛玲說她行李多,她沿路把雜誌看完再還我。
我還記得她在我家,捧著木瓜用小湯匙挖著吃,邊看《現代文學》,神情模樣那麼悠閒自在。二十五年過去,那姿態我居然記得那麼清晰,覺得她什麼都好,什麼都美。
她讀到金恆杰的小說,一篇說自殺的小說,主角吃了很多顆安眠藥卻沒死。後來,在花蓮我家,她胃腸不好得吃藥;她說,她想起金恆杰的小說,怕藥房裡的藥是假的,不敢吃。後來我舅舅騎腳踏車,她坐後座,帶她去醫院診治拿藥。
丘:還談了些什麼小說的事?
王:由丁玲談起,後來說到大陸的小說。她說在大陸,都是按一種「Formula」來寫作,不會有好東西的。
她談起她丈夫賴雅是西部武打作家。他們隔壁也住一位西部武打作家,寫過《獨眼俠》(One-eyed Jack ),在家裡就曾拿槍射貓。
她當時對世界上的文學很清楚。說《春江花月夜》(原名Fanny)這齣舞臺劇很新,也談原小說。她跟我說田納西.威廉斯。還提到他曾喜歡巴里摩戲劇世家中的戴安娜.巴里摩(Diana Barrymore),她是當時美國舞臺紅演員。好像田納西.威廉斯為了她還酗酒。張愛玲怎麼說的,我現在無法記憶得很清楚。她還譯過海明威等人的小說,可見她對文壇的情形不是封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