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見:《當愛比遺忘還長》選摘(2)

2016-03-12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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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生只是一場夢,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那麼還哀什麼? 怨什麼? 瞋什麼? 癡什麼?(截自《當愛比遺忘還長》新書BV)

如果人生只是一場夢,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那麼還哀什麼? 怨什麼? 瞋什麼? 癡什麼?(截自《當愛比遺忘還長》新書BV)

二○一五年 三月十日.夢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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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露往生後,我急著要在夢中見她。台南的陳先生答應幫忙,說他會設法讓良露在夢中跟我報平安。結果第一夜未夢見,我就去問陳先生,他回答說目前良露還在中陰身的階段,要等她的靈體再穩定一點,就會在夢中相見,估計需大約一星期後。頭七過後仍未夢見,我再相詢,陳先生回答:

韓女士在第三天,就已經到慾界天去了,以道教的說法大約在十五天的程級「共三十三天」,不過雖然韓女士已經在天界,也是有可能跟您報平安,您在熟睡時的靈覺會比較強,當靈與靈有真正接觸時,醒來不會忘記,我這星期再試試看!

我另一個關心的問題是,如果她在天界,假如有一天我也步她的後塵而去,到時候遇見會認識嗎? 他的回答是在(天界的)六十天之內都還會清楚記得跟我的生活經歷。六十天過後,會有似曾相識的好印象與感受,但記憶已淡忘了。那天界的六十天在人間是多久呢?

天界的六十天,是以人間的時間來說,還要大約十五到二十年,不同的世界的時間感不同,以韓女士在的地方,時間的換算就是這樣! 只不過韓女士剛到天界,與人間的連結還很強,我可以試著讓她入夢,如果一旦韓女士的心神在天界穩定了,我就沒辦法處理!最近我還會試試看!

另外,他還建議我:

您想辦法,睡前盡量做深呼吸,到入睡,這種練習會讓您入睡深沉,這樣比較能與韓女士見面! 唸經持咒只是增加唸力來招喚韓女士,這個步驟我已經幫您做了,所以您想辦法睡沉一點,會很有效果。

 

二○一五年 三月三十日.依舊長髮

今天是四七,在清晨時分,我終於第一次比較清楚地夢見了妳,情境是有人託我想請妳幫一位被解職的導播看星盤,夢中的妳因為剛從醫院回家靜養,我說不合適,因為妳的日子不多了,結果妳卻帶著淺淺平和的笑容對我說,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夢中的我想到,難道三月三日妳不會走了?而這一切原來都只是一場夢,而妳也不會走了? 正感到高興時就醒了,這才發現妳的出現才是一場夢。

夢中妳仍是長長的頭髮,看起來氣色不錯,我感覺觸碰了妳,也彷彿聽見妳的鼻息。醒來後一切俱已模糊,唯獨那淺淺平和的笑容依然清晰。雖然時間短短的也許才十餘秒,但是相見時那種被撫慰的感覺,至今仍留下一股暖意。

 

二○一五年 四月二十五日.念頭占據

每次夢見良露多在清晨七點以後,今天有點不同,就跟她還在世時一樣,不但整夜都可以感到她的陪伴,而清晨時那個episode 還首次有一種愉悅感,因為我們一起去旅行了。

夢中情境是她要帶我去一個島,然後有位空姐打扮的西方女子出現,說要坐一種高空螺旋飛機去,良露有點遲疑,我們好像在義大利的桑塔露琪亞(Santa Lucia)那邊,要去的那個島路程並不遠,她有點不想搭飛機。但是西方女子說那個島海拔很高,地勢險峻,只有飛機可以去,「That’s the only way?」 我問,「Yes!」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接著我們就直接被轉進輸送模式,兩人立即在西方女子的陪同下到了高空,我感覺腳下懸空了,但是身上有個保護板圍著,我緊抓著不放,心中有些害怕。原來在室內的我們不知何時到了空中,四周的屏障都不見了,有一種滑雪時懸空坐登山纜車的那種感覺。我轉頭找良露,她已經不見了。

接著,那位西方女子也不見了,我感覺到涼爽的微風吹拂著我,因為高度持續上升,我按捺住恐懼的情緒,心想一定要抓緊啊。然後在距離我不遠處有些其他旅客出現了,但是他們卻都是站立著,沒有人在驚慌,樣子都很鎮定的樣子。我試著把雙腳往下面踮了踮,居然可以碰到地面,這時我才發現我的腳下其實是有底板的。

我跟其他旅客一樣改為站立的姿勢,但暫時還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萬一重心不穩摔下高空怎麼辦? 這時耳邊卻傳來嘻笑聲,我轉頭張望,發現有幾位旅客竟然鬆離了保護板四下走動著,為什麼他們都不害怕?我學著也鬆開緊抓住護板的雙手,發現一點也不晃,我這才發現我根本不是在一架飛機內,而是在穩如郵輪的大船艙中。想到這裡,我看見我身下有一灘灘清澈無比的水池,但造型十分天然,好像高山中的天池一般,我順勢飛向其中一座,下半身感到無比的溫暖,害怕的心情一掃而空,我感覺有如身處飛行在天空的一艘大郵輪飛船中。

不過這時心中卻也浮起一層憂慮,我想說別人好像都穿著泳裝,而我卻只有一條薄薄的內褲,等下出了池子一定會很難為情。

另一個念頭占據了我,良露呢? 她在哪裡? 我好像跟她又走失了!

這麼想時,我人已經不在水裡了,我衣著整齊地在甲板上走著,來到一間餐廳的門口。我隔著門上的小窗戶看見裡面熙攘的人群,每個人都帶著幸福滿足的笑容,然後我看見良露了,她穿著水手藍的一件襯衫,剪著短髮在一行隊伍中,手上拿著盤子,她的目光也對上了我的,她舔舔嘴對我招招手,然後調皮地比了一下大拇指,意思是很好吃的樣子。我正想推門而入,感覺到想先上廁所就醒了。

 

二○一五年 四月二十六日 清晨.疤痕肉身

我在熟睡之間,忽然感覺被窩內有身體出現,並向我靠過來,我一摸,當下一股熟悉感撲來,是她? 沒錯,是良露! 我順著身子摸下去,滑過她的肩、她的背、她的腰,然後牽到了她的手,這我牽過握過無數次的手,的確是她,手的大小、掌形、嫩滑度都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這是夢嗎?我接著問自己,不像是夢,因為夢中我從沒有過觸感,也從沒有感受過身體貼近的緊迫感。黑暗中,我像是觸覺靈敏的盲人般用我全身的肌膚去確認,跟過去一樣,我用我的腿去勾她的腿,我的膝蓋上下摩擦在她的腿肚間,少年時像個野丫頭在北投巷道間跑上跑下的她,在腿上留下了粗糙的印記,沒錯,我感覺到了,那些疤痕都還在留她的肉身上。

她背對著我,我的手由後環抱她,她穿著衣服,質感有如以前常穿的棉質套頭睡衣,是短袖的,因此我可以觸摸到露在外面有一點冰涼的手臂,溫度跟敞在被子外面的小腿差不多。但其他的部位則是溫的,這樣的觸感跟溫度都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我的頭埋在被子中,她的則在被外,我的手伸向她的頭、撫摸她的髮,並觸碰到她的臉,正要摸向她的五官時,我遲疑了,我變得有點害怕而不敢摸下去,一怕她的面容是否已經毀壞?二怕發現這其實是惡鬼假扮來戲耍我的,而最怕的是我好像聽過這個禁忌,不可以看或觸摸靈的臉,否則一切會消失不見。我縮回手,把頭往被子裡面更縮低了些,確保不會漏光。

然而另一方面我又太想再看看她了,便小小聲地問,「我可以看妳嗎?」雖然沒有聽見她的回答,但是我感覺到她的答覆是肯定的。我拉下被,黑暗中看見似笑非笑,表情有點惆悵的她望著我,我沒有辦法清楚地辨識她的五官,面容像是失焦般地模糊,是因為我沒有戴眼鏡嗎?又好像不是,因為她的臉看起來更像木炭素描畫那樣是黑白陰影的聚集。

我想問她過得好不好,但是沒有力氣把聲音發出來,但她已經洞悉了我的心意,皺著眉說好累喔,又不巧正碰到這樣的timing,就更忙了。她接著告訴我,她每天至少要走訪二十幾家會所,已經這樣好一陣子了。等我正想追問她這樣的行程是為什麼,是為了找一個適當的住處嗎?還是因為職務所需在辦公務?因為台南大天后宮的籤文不是暗示她現在已高升做官了嗎?正等著她的回答時,她卻好像電力耗盡般地一下就淡出了,而我一慌也就醒了。

醒來後躺在床上,我充滿喜悅與感激之情,想到良露用這樣的方式來與我接觸,表示她還念著我,而且也仍然把我當作她最好的朋友,要跟我分享她所有的喜怒哀樂。但是令我想不透的是她到底是在為什麼煩惱呢?而我又要怎樣才能夠幫上她的忙呢?在思來想去之間,我恍恍惚惚地又遊進了睡夢中。

 

二○一五年 七月十五日.清明夢

今天清晨,我做了一個清明夢。在夢中我看到一張照片,照片中有一個人斜躺著,像在睡覺又好像在吃東西,看不清楚是誰,感覺像是一位黃姓朋友。於是我就把照片拿起來看,結果是良露,然後我就進入了照片中。

在微弱的光線下,她坐了起來,臉龐無比的清楚,長頭髮,五官及胖瘦有點像她去年的樣子。我跟她說:「我知道我在夢中,可是請妳不要這麼快消失,讓我們說說話,還有,讓我好好抱抱妳。」她微笑地看著我,點點頭,我接著問她:「妳在那邊好嗎?」她說:「沒有這裡好,那邊沒有你,怎麼會好? 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我接著靠過去擁抱她,觸感跟生前摸到的一模一樣,但跟上回不一樣的是,這次我清楚地知道是夢,上次卻感覺是她來了。不過這次夢中她的形象以及她說的話都遠比上次要來的清晰。時間好像又延續了幾十秒,我們好像沒再說什麼,然後她才消失不見。

醒來後,我想起睡覺前在臉書上正讀到一段佩瑪‧丘卓(Pema Chodron)的文章,其中有一則教誨講的是三種覺醒的途徑:從日常的睡夢中醒來,從生命中覺察到死亡,從幻夢中徹底覺醒。文中還提到,當我們死亡的時候,我們的感覺就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我反覆咀嚼這段話,不知道剛剛的會面是我在夢中還是我到了她的夢中? 但是天人是不做夢的,不是嗎?

如果人生只是一場夢,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那麼還哀什麼? 怨什麼? 瞋什麼? 癡什麼?面對痛苦也許難,但倘若可以因而學會慈悲,參透人生一切苦厄,帶著這樣的心,那麼即使大限未到,不也等於已經醒過來了嗎?

*本文選自《當愛比遺忘還長》,有鹿文化出版,作者朱全斌為作家韓良露夫婿、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系教授兼傳播學院院長。韓良露去年因病逝世,與她鶼鰈情深的朱全斌,決定將兩人最浪漫的故事,最真實的相處,最不忍的告別,以及所有的思念全部化為文字,寫成這封最長、最真的情書。去年底,有鹿文化亦曾出版韓良露與朱全斌(攝影)合著的《露水京都》

*本文選自《當愛比遺忘還長》,有鹿文化出版,作者朱全斌為作家韓良露夫婿。韓良露去年因病逝世,與她鶼鰈情深的朱全斌,決定將兩人最浪漫的故事,最真實的相處,最不忍的告別,以及所有的思念全部化為文字,寫成這封最長、最真的情書。(有鹿文化提供)
《當愛比遺忘還長》,朱全斌著,有鹿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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