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機上出生,就能在蘇聯全境終身免費飛行…蘇聯解體的20年後,她竟還在四處飛

2018-06-13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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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姨伊瑪享有終身免費飛行的特權。在蘇聯有許多號稱保障人權的名目,但這些名目全都列在《憲法》之外。比如,有條規定是人人享有永遠留在自己出生地的權利,在莫斯科出生的人可以在莫斯科生活,但出生在烏克蘭的話,就不得任意搬到莫斯科。若是即將臨盆的婦人,在搭乘火車的途中分娩,那麼這個新生兒,就可享有終身免費搭火車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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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位阿姨就是那萬中選一的幸運兒。她出生於TU-154 ──一架從莫斯科飛往烏克蘭頓內次克(Donezk)的班機。阿姨的母親,也就是我祖母的姊妹在頓內次克當地的一間報社《礦工真理報》工作,除了記者身分外,姨婆也是一名對共產黨堅信不疑的黨員,但我和她幾乎不認識,或許是因為姨婆跟我爸的政治立場不和。她從來就沒來莫斯科找過我們,因為我爸不信奉共產主義,而且只要有人試圖和他談這類的話題,他就會有點激動。但為了爭取更多升遷機會,他屢次嘗試加入共產黨,可是每次都被拒於門外,因為他們認定他入黨的原因,不是因為認同共產主義的理念,而是謀求工作上的發展。

這種理由每次都讓我爸很生氣,偏偏他們說的又是事實。就像前面提到的,我爸不相信黨內成員提出的任何想法,但讓他生氣的地方在於,這些人自己也是圖謀組織內部的利益才加入的,卻一直揭穿我爸。我姨婆是一名冷酷且堅定的共產黨員,沒人會懷疑她對黨的忠誠。只要是慶祝社會主義的紀念日,家裡都會收到她從烏克蘭寄來的明信片。她的字跡雖美,但字裡行間看不出一絲溫暖,沒有親人間的親暱問候,很像國家元首站在講臺上喊話。姨婆不祝人生日快樂,也不寄新年賀卡,但每年的革命週年紀念日、列寧生日和無產階級團結日,我們都會收到她捎來的訊息。

「我親愛的同志與戰友們,」她以非常認真的「筆吻」寫道:「在春天這段最好的日子裡(有時候會換成秋天),我從礦工城市頓內次克,為你們帶來共產主義的問候。所有進步民眾都屏住呼吸,注視我們採礦及煉鋼的勝利。此時,我們的敵人──巨大的世界資產階級──正不斷丟失自己的顏面。未來將屬於工人、屬於我們。」

每次她在明信片中如此慷慨激昂,都讓我笑個半死,而我父親則是讀到臉色發青。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就像姨婆幻想中的資產階級人士。

在與資產階級對抗的過程中,她一直處於單身未婚的狀態。不過她有許多密友。她經常被報社派去參加黨代表大會或黨內會議,並總是會與其他共和國的記者交流。在某次黨代表大會後,她懷孕了,但她不想暫停報社的工作,於是繼續上班,並且若無其事的挺著九個月大的肚子,隨著一名工會代表團飛往莫斯科。在回程的班機上,她開始陣痛,當飛機降落時,伊瑪(Ilma)阿姨也來到這個世界上。

這段不可思議的故事沒有讓家族感到訝異,因為我姨婆在家族中,老早就被視為與現實脫節的怪胎,就算她的小孩在天空出生,也很合邏輯。這種神奇的出生方式,也讓伊瑪(名字源自芬蘭的天空女神),享有能在家鄉境內免費飛行的權利──以當時來說,家鄉就是全蘇聯

蘇聯製的吸塵器,連陽臺上的鴿子都能吸伊瑪沒有繼承她母親的馬克斯主義信仰,而是在頓內次克一間吸塵器工廠內(生產兩種型號:Möwe I 與Möwe II)工作了一輩子,然後每個週末,她都會隨性的飛到某個地方度過。和她母親不同,她時常來拜訪我們。當我們問她旅行的目的,她就會自嘲說:「我生於天空,在地面上待不住。」有時她的伴手禮是吸塵器,吸力超強。蘇聯首重軍事技術,其他產品都是用廢棄的軍用品生產出來的。伊瑪阿姨帶來的Möwe I、Möwe II 吸塵器也不例外,甚至說是軍用品也不為過。其吸力強到不可思議,小時候我拿它們做過許多實驗,例如Möwe I 可以從房間把陽臺的鴿子吸進來;Möwe II 甚至能吸到公寓後方遠處的成年貓。

時光飛逝,正如飛機一般。老共產黨女同志到了退休的年紀,報社感謝她長年的傑出表現,同事也送了一支水晶花瓶。但我姨婆並不想退休,她想繼續為社會主義努力,可是其他同事卻希望她離開,因此在送別會上吵了起來。盛怒之下,她把價值不菲的水晶花瓶摔到地上。花瓶碎成上百萬片小水晶,就連MöweII 都沒辦法一次清乾淨。一個月後編輯走過此處,腳底還會沙沙作響。

姨婆告老還鄉去了。社會主義沒有她,依舊昂首闊步的朝著勝利前進──其實也沒前進多少。過沒多久,社會主義摔個四腳朝天,沒人扶它站起來,蘇聯跟那支水晶花瓶一樣,碎了滿地──各共和國全都宣布獨立。曾經對蘇聯盡忠職守的姨婆,把戈巴契夫罵了一頓,之後她決定永遠住在德國的比勒費爾德(Bielefeld),但伊瑪繼續留在烏克蘭的頓內次克。她獨自住在母親留下的偌大三房公寓──位於城市廣場上,能看見列寧雕像。

她和母親一樣,沒有成立自己的家庭。伊瑪長年工作的工廠,之後也關門大吉因為廠內生產出來的吸塵器,在自由的資本主義中根本是賠錢貨,其他產品也一樣。後來伊瑪就在當地的一間小店當售貨員,看看電視,過著無聊的生活。

最強大的是,儘管蘇聯結體二十年,終身飛行照樣管用

2014年的春天,在兩次烏克蘭革命後,頓內次克不再平靜如昔。人們日夜走上街頭,伊瑪住的市中心廣場上,更是以一天兩場的頻率舉行示威遊行。一派主張回到蘇聯母體:成為俄羅斯聯邦,或獨立為頓內次克共和國;另一派則主張邁向不確定的未來,成為新烏克蘭的一部分。

兩種主張的集會活動,都在主廣場上舉行,就在伊瑪住的公寓門口,若是一隊站在列寧雕像的左邊,另一隊就站在右邊。伊瑪覺得政治動亂豐富了她的生活,每個清閒的晚上,她都在廣場上度過,兩邊的遊行隊伍,她都會去探望一下。主張回到從前的一方,有許多沉浸在過去、喝著伏特加、放聲唱著社會主義老歌的人;但主張邁向未來的一方,則是有蛋糕和茶、烏克蘭的民族舞蹈和歌曲。伊瑪會根據她處在哪一方來變換陣營,她和列寧像兩邊的抗議群眾都處得好,大家都認識她,也會和她打招呼。

但在某一天,出現了陌生人士混進親俄羅斯派的隊伍中。他們向抗議的群眾耳語一番,突然間,群眾開始上演全武行,並且以棍棒攻擊對方的陣營。親俄羅斯派的激進分子,比親烏克蘭派的群眾們來得更年輕、也更有狠勁,而親烏克蘭派的年長者,並沒有做好拳打腳踢的準備,只好四處逃竄,試圖躲到後巷中,丟下身上帶有的任何標誌。從此以後,廣場再也沒有祥和的抗議群眾,取而代之的是暴力與仇恨。兩邊陣營都懷疑伊瑪是告密者,還對她語出威脅。

「妳向對方的土匪出賣了我們,」親烏克蘭派抗議者說:「我們的未來中沒有妳的位置!」

「妳是民族主義者派來的間諜!」親俄羅斯派人士抗議說:「很快就會有訪客上門找妳了!我們知道妳住哪裡!」

伊瑪眼看自己命在旦夕,絕望的把最重要的物品全部裝進一個行李箱,前往機場。

「我要飛!」她向櫃臺說:「到哪兒都行!」

她拿出蘇聯時期的神奇證件,上面寫著她免費飛行的權利。櫃臺小姐仔細看了看這張證明後,伊瑪得到一張免費飛往克拉斯諾亞爾斯克(Krasnojarsk,距離四千六百公里外的西伯利亞城市)的機票──儘管蘇聯已經消失超過二十年

她說:「從那裡,妳可以繼續在整個俄羅斯聯邦境內飛行!」因為據說俄羅斯聯邦,繼承了蘇聯留下的所有權利與義務,至少也該包括這終身免費的飛行權利。從那時起,我的伊瑪阿姨就在這塊土地的空中飛來飛去,電話也聯繫不到她。看來,生於天空的人,在地面上真的待不住。

作者介紹│維米爾‧卡米納

1967年出生於莫斯科,畢業於戲劇廣播音效工程系,並取得莫斯科戲劇機構編劇文憑。他與太太和兩個孩子,自1990年起開始在柏林生活。他定期為多家不同的報紙及雜誌撰稿,並且與另外兩位住在柏林的俄國人,共同組成名為「俄國迪斯可」的團體,在柏林、萊比錫等地進行演出。隨著與團體同名的《俄國迪斯可》、及其他多本著作的出版,卡米納也躋身為德國最受歡迎及最暢銷的作家之一。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大是文化《俄羅斯,連冰箱都可以戰鬥:當總統變成全民偶像,這個國家到底在想什麼?》(原標題: 蘇聯消失了二十年,她還在免費飛)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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