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分認同危機,觸及了第三個層面的難題,就是將近兩百年來與帝國主義打交道的經驗。清帝國的崩解過程,給中國人(實則,那時候的清朝臣民,尚未清晰地自我認同為現代「中國人」)帶來刻骨銘心的屈辱感。
屈辱感給中國政治菁英和知識分子帶來動力。「富國強兵」這個台詞,或隱或顯地指導著中國的話語系統上百年。中國遭受帝國主義欺凌與剝削的歷史記憶,不止銘刻於集體(潛)意識、印刷於教科書,也是中國領導人經常拿來活用的政治工具。「抵抗帝國主義敘事」,是中共宣傳的主旋律。「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大國夢」、「強國夢」,這幾年如雷貫耳。相形之下,民間翹首期盼的「憲政夢」、「人權夢」,在民族主義大敘事底下則不斷被犧牲、壓制。
然而,帝國主義欺凌的記憶是辯證的,一方面它深入統治菁英的骨髓,知道在大國崛起過程中必須「韜光養晦」(鄧小平的「遺訓」),轉移列強的注意力,換取發展時間;另一方面,統治者也善用這個歷史記憶來動員群眾的反日、反美情緒,甚至也用來警醒他們口中的「台灣同胞」,今天的「台灣問題」起因於強權割據。但習近平政權對外的強勢作為,早就將鄧小平那一代的對外政策綱領棄之不顧。
隨著中國國力的崛起,以「反帝」起家的中共,卻經常在自己的家門邊扮演起「帝國主義者」與「殖民者」的角色。例如,一直以來的援藏與援疆計劃,即帶有殖民色彩;最近更變本加厲,在新疆設立「再教育營」,強迫非漢族的穆斯林人口接受意識形態洗腦教育;根據西方媒體報導,還強迫拆散家庭,帶走小孩。
這是中共「抵抗帝國主義敘事」中最大的矛盾。近年,中國資金與人員進出非洲頻繁,招惹了嫌隙,批評者說中國在非洲找油買礦、拓展市場是「新殖民主義」,使得習近平在2013年3月訪非途中宣稱:「中國將繼續為非洲發展提供應有的,不附加任何政治條件的幫助。」「不附加政治條件」的意義是:對比西方國家經常把經貿和人權條件綁在一起;中國則不干預這些國家內部的「政治狀況」。 實際上,中國輸出資本的同時也輸出意識形態,「中國模式」的擴張讓許多人擔心中國式威權價值輸出,會助長全球的再威權化。
近年,中國推行「一帶一路」,造成一些接受其貸款建設的國家債台高築,恐淪為「債奴」。過去依賴理論一再警告第三世界國家不要在經濟上依賴西方國家,以免淪為債奴,如今卻是由中國扮演了這個帝國角色。2017年,斯里蘭卡因為無力償還債務,而讓中國取得其戰略港口漢班托塔(Hambantota)99年的租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