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散文選:我的鄉愁和你不同

2018-10-0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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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8-村莊示意圖。(圖/scotproof@flickr)
示意圖。(圖/scotproof@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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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不僅僅橫店這個行政屬性下面的地域是橫店的,連同橫店上面的天空也是橫店的了。但是這個發現並不會帶給人多大的喜悅,其實它是本來就存在的事情,不過我們抬起頭重新看見了一次而已。可以肯定的是橫店的地域是不會變化的,但是上面的天空是不是一直都是那片天空呢?這是一個新的讓人頭疼的問題,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苛刻於天空是一片天空,我無法說明白我的想法,我們總是試圖在大地上看到天空的祕密,但是這顯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我們熱愛頭頂的天空,一半是因為這片天空下的土地,因為土地上的氣息倒映上去就是一片有了區域的天空。我們如此相信這一片土地,是因為它和我們息息相關,和我們的日子,生死相關。天空和大地的對應,雖然無法直接對應出生死關係,但是可以對應出生死文化。生死有了文化的底蘊才會有底氣,才能夠理直氣壯。所以我們存在的地方不僅僅是一個平面,而是一個空間,甚至有可能還有我們的眼睛無法看到的三維空間,比如鬼神的存在。鄉下的鬼神都是樸素的,所以更有可能和人和諧相處。常常想,生活狀態的選擇是帶著先天基因的,比如我們一家:我們從骨子裡對人間繁華沒有多大的興趣,如果有所希望,就是把現有的日子過得好一點,僅此而已。年輕的時候我們看不清楚,埋怨上天為什麼不給我們好一點的生活,因為對生命的不夠了解,所以所有的懷疑都有存在的理由,這樣的懷疑會讓人不停地思考,而思考的結果就是:生活的狀態是由先天的基因選擇的結果。

思考有了結果,行動開始具體和落實:安安心心地在這樣的村莊裡過日子,安安心心地接受照在這個地域上的陽光,這個地域上的風。於是那些看起來似乎沒有差異的生命形態都被神眷顧著。鄉下的人都是生活的行動者而不是生活的思考者,行動才是生活的本質。如果一個農民只是思考生活的事情而不去解決事情,這樣的思考將很快失去它的價值。就是說一件事物的價值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體現,而鄉下人的價值首先受到他的觀念和生活需要的直接影響。如果我的鄉親們知道這個明媚的上午,我在新房子的客廳裡寫什麼價值不價值的事情,他們一定會覺得我的腦子出了問題。生活的價值就是生活本身的點點滴滴,他們不過從來沒有用文字把它們記錄下來。

 

2018-09-28-村莊示意圖。(圖/Denis Bondariev@flickr)
示意圖。(圖/Denis Bondariev@flickr)

是的,我是在新房子的客廳裡敲打這些文字。二○一七年的春節,我們有了新房子,橫店村的三百多戶都有了新房子。原來分散在幾千畝的角角落落的人家現在全部集中在了一起。原來雞犬不相聞,現在在家裡大聲一點說話,可能就有幾家聽見,這就是社會主義新農村!橫店村計畫建設新農村的時候,鄉親們是歡喜的,他們可以用不多的錢買到一棟規格很高的房子,這可能是有的人家積攢一輩子無法等價買得起的房子。新農村選在我家周圍建設,我們家所有的地一下子被徵用完了,一分地都不剩。我和我父母一下子從有近二十畝地的「地主」變成了沒有土地的人。當然他們年紀已經大了,再種地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所以這個時候地被徵用了未必是一件壞事情,至少結束了繁重的體力勞動,至少讓他們進入晚年的時候被迫輕鬆了一點。這樣的巧合卻並不能被運用得廣泛一點,因為不是所有人家的地都被徵用了,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人在同一時期進入老年。如果我們家的土地不被徵用,我的父母將一直幹農活到七八十歲甚至直到死去,因為沉重的體力活而造成的生命的哀愁和悲傷,因而對命運造成的埋怨,我當然不敢把它理解為另一種形式對生命的禮讚。詩歌裡的「小橋流水人家」不是真正的農民寫的,是根本沒有進入過農村生活的葉公好龍。父母終於不用幹農活了,我暗自高興,但是同時免不了擔心:我們的生活物資將從何而來?這是一種嚴重的恐慌。這樣的恐慌的根本原因是吃不到自己種的糧食,心裡不踏實。我們不是對別人種出來的糧食不放心,而是這樣的發展似乎一下子打碎了什麼,我們知道打碎的東西是沉重的,因為進步意味著文明,但同時也是珍貴的,珍貴的是其中的習俗和由這樣的習俗而產生的文化和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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