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處理威權重臨問題，最重要的是讓人民感受到，民主政府所帶來的改革好處。政客、政府的離地，自以為做了很多有益的事，但因無人領情而怨天怨地，就是制度崩毀的開端。
近日到捷克、波蘭旅行，除了探索自然風光、景色外，也到當地的共產主義博物館、納粹集中營參觀。這些展場遺址除緬懷昔日西方的民主先烈，同時警醒對專制、獨裁的重臨，防止一切反人類罪行再次於人間出現。
期待中、星模式，威權重臨危機
設立這些博物館，重塑當年的歷史面貌，亦是轉型正義的體現，追究戰犯、獨裁者罪責，亦透過民族的反省、悔改，促進民族間、國家間的和解，達至民主、和平的目標。不過，近年的民主退潮，讓民主、理性的價值也有倒退的可能。極右思潮、恐怖主義與獨裁專政進化，均令民主制度岌岌可危。尤其當傳統政府人物、陣營、政黨施政無方，社會狀況未見實際改善，極端思潮與民粹主義也會因此而冒起，成為政治與社會領域的主流立場。
當然，香港與台灣距離極端思潮或民粹主義仍有距離，但政客的離地錯判，改革和政策未令人民感受即時改善，或是向正面感覺邁進，就會增添社會的整體無力感，對改革與民主進程均造成不利影響。
當下的威權體制，普遍是以經濟發展與社會政策改革來提升人民的生活質素，最終達到政府獲得人民的認同，鞏固政權繼續正當執政。因此，令人民有感，就是威權政府最大目標，中國、新加坡就是這情況下的最大得益者。而其他地方民眾看到這兩個模式的成功，自然就產生更多好奇與想像。未在威權時代生活過，或是在威權時代取得好處的人，就會對威權政府產生憧憬，尤其是「中國模式」的輸出與新加坡的高效政府形象，令上述兩類人士期盼威權治理與一黨專政。這種心態埋下威權重臨與民主倒退的危機。
讓人民感受到民主改革的好處
比較台灣民主基金會、哈佛大學學者蒙特（Yascha Mounk）等人分別調查台灣與歐、美民眾的威權體制認同，發現台灣的中年人與老年人較為認同威權體制，而歐洲與美國都是愈年輕愈支持威權體制。相較於歐洲、美國，台灣的中老年輩在威權時代，經歷經濟起飛所帶來的好處，因此較認同威權體制也是合理反應；而歐美地區的年輕人認為民主政體低效，政府施政未符期望，亦不如中老年輩經歷過威權、獨裁和戰爭的教訓，他們比起中老年輩更認同威權政體也可理解。
要處理威權重臨問題，最重要的是讓人民感受到，民主政府所帶來的改革好處。
記得幾個星期前，跟一位台灣朋友聊天時，他提到自從綠營上台執政後，做了不少過往不敢碰、不敢動的改革，如一例一休、稅務減免、提升最低工資等，但為何爭取不到年輕人和社會廣泛認同？
其實最大一個問題，就是政策改了，但人民沒感覺。太陽花學運爆發四周年，人民對改朝換代後的政府甚有期望，可是兩年下來反令年輕世代更困窘，不少縣市的民進黨候選人已出現年輕人支持度落後於國民黨或第三勢力候選人，也就是反映了年輕世代對民進黨上台後的不滿。例如減稅一事，對不少人可能只是幾百、幾千的金額，難言這是有感的改革；相較之下，年輕人其實更希望改善經濟景氣、調升工資，至少多交點稅額也反映收入提升。
一個以社會運動起家、以民主做號召的政黨，也絕不可能顯得那麼離地。這樣的執政成效，不只選舉會輸掉，最終也有可能讓人民對民主制度喪失信心、民主意志動搖，威權自然有機會重臨。
當然，威權政府也絕非所向披靡。馬來西亞前執政聯盟「國民陣線」，其領導的政府依靠畫分選區、馬來人優先政策，維持得票和選區席次的執政優勢，同時政府亦善於運用宗教議員，使反對派一度陷於分裂困境當中，即使貪腐議題也無法讓首相納吉（Najib Razak）被拉下馬。不過國陣推動消費稅，令不少大馬民眾生活百上加斤，隨即觸發基層的靜靜革命，最終國陣也在剛過去的五月大選意外敗陣，終結同一執政集團的六十年執政。
馬國希望聯盟讓人民有感
威權倒台，新上場的希望聯盟政府自然得面對不少問題，尤其是如何令民眾對希盟與民主制度維持信心，因此他們一上場就實踐「百日執政」承諾，包括廢除消費稅，以銷售及服務稅取代之；恢復柴油與九五無鉛汽油補貼，穩定油價。這些希盟上台後所實踐的競選承諾，其共同點就是要讓人民最少對政府改革有感覺，這也有助於希盟政權交接過後的穩定，確保民主制度仍獲得人民信任。
威權政府與民主政府是一體兩面，同樣需要維持有感改革、有感政策，或是中層、基層同樣受惠的經濟發展，才可以維持制度的正當性。而政客、政府的離地，自以為做了很多有益的事，但因無人領情而怨天怨地，就是制度崩毀的開端，對於民主價值信賴者絕對是一大警惕。
＊作者為專欄作家。本文原刋《新新聞》1647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