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專屬文章 閻紀宇專欄：種族隔離終結30周年，「彩虹之國」南非今夕何夕？

非洲今年最重要一場選舉將在五月底登場，南非共和國2800萬已登記選民將選出400席的國民議會（National Assembly，國會下議院）與全國9個省的省議會，決定這個人口6200萬、122萬平方公里國家何去何從。更重要的意義則是，今年適逢南非種族隔離（apartheid）正式終結30周年，曾經被世人寄予厚望的「彩虹之國」（Rainbow Nation）是否真的名副其實、雨過天晴？

1994年4月27日，南非舉行立國以來首次不分種族、完全民主的大選，佔總人口8成的黑人歷經數十年血腥奮鬥終於可以走入投開票所，其中包括一位名叫納爾遜・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75歲老人。投票過後，曼德拉前往位於德爾班（Durban）的杜貝（John Dube）墓地，對萬頭攢動的人群說道：「我來這裡跟主席報告：南非自由了。」

杜貝是南非黑人政黨「非洲民族議會」（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ANC，其實應該譯為「非洲國民大會黨」）第一任主席。投票結果，ANC在國民議會斬獲63%選票與席次，徹底擊潰並取代長期一黨專政的白人政黨國民黨（NP）。新國會開議第一件事就是推選曼德拉為總統（南非總統非直選），他也在30年前的5月10日正式成為新南非的「國父」。

30年過去，南非《自由憲章》（Freedom Charter）揭櫫的十大宣言——人民當家做主、所有民族平等、人民分享國家財富、耕者有其田、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人民擁有勞動權、人民擁有安全保障、人民得到良好教育、人民擁有住宅安全、與其他國家建立和平與友誼——是否已經落實？ANC開出「人人都有好日子過！」（A Better Life for All!）的支票兌現了幾分？《紐約時報》、《經濟學人》、BBC等媒體做了深入評析。

整體而言，今日南非確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民主國家」，基本人權與自由得到保障、獨立媒體與公民社會蓬勃發展、司法體制受到信賴、定期（大選間隔5年）舉行自由公平的選舉、國會議員女性佔比達45%、今年大選有破紀錄的52個政黨參選。30年下來，南非民主成績可謂傲視絕大部分非洲同儕。根據南非和解晴雨表（SARBS）兩年一次的調查，逾四分之三民眾認為團結國家的力量大於分裂的力量。

然而南非人文科學研究委員會（HSRC）一項調查顯示，肯定國家民主運作狀況的民眾只佔22%，遠遠低於2004年的63%；相信未來5年生活會更好的民眾也只有29%。對此，單獨執政30年的ANC要負最大責任，它多年來貪腐（包括一位入獄的前總統）無能、內鬥內行、把持並糟蹋國家資源。ANC最嚴重的失政在於經濟。許多南非民眾——尤其是黑人——覺得儘管他們享有政治自由，但經濟自由仍可望而不可及。 （相關報導： 揭仲專欄：顧立雄部長的三大難題 ｜ 更多文章 ）

《經濟學人》指出，南非30年民主化歷程的經濟表現正好可以對半切：前15年進展快速且全面，但後15年舉步維艱。時至今日，南非的人均GDP計入通膨幅度後還低於2008年，國債佔GDP比例超過7成，失業率、貧窮率以及謀殺案與性侵案發生率居高不下，電力與自來水供應經常停擺，一般民眾生活苦不堪言。

南非的中產階級的確顯著擴張，但是貧富差距也日益擴大，10%人口掌握全國71%財富，收入底層60%人口擁有的財富只佔7%。解除種族隔離確實提升了黑人經濟地位，但幅度相當有限，約翰尼斯堡證券交易所（(JSE）上市的公司只有29%股權屬於黑人；農業部門也是如此，白人只佔南非人口7%，但擁有農地佔全國一半面積。

南非失業率在今年選前已上揚至33%，15歲到34歲青年失業率更高達46%，許多年輕人沮喪到根本不想投票。黑人失業率比白人足足高出35%，種族差異當然也反映在所得上：近三分之二黑人生活在貧窮線下方，同樣情況的白人只有1%。

公共建設方面，ANC政府的住宅政策看似成績不俗，至今已為低收入黑人興建340萬戶社會住宅，但許多大型住宅區位於經濟活動低迷、就業機會稀少地區，形成另一種型態的種族隔離。

黑人的教育機會大幅提升，15歲到24歲年齡層幾乎已無文盲。1950年代只有10%黑人兒童讀到中學畢業，到2021年時已高達58%，但白人學生畢業率仍比黑人高出38%。此外，18歲到29歲的南非青年只有6%進入大學就讀，遠低於經濟規模相近的巴西、墨西哥與菲律賓。而且學校硬體建設也亟待提升：23000多間公立學校逾7成沒有實驗室、沒有圖書館、沒有網際網路。

缺乏經濟與社會進展加持的民主化能走多遠？「彩虹之國」是否還有下一個30年？這是許多南非觀察家的共同疑問。HSRC的調查指出，高達79%的南非民眾認定政治領導人不值得信賴。南非人社會態度調查（SASAS）更顯示，72%民眾願意放棄投票權、放棄民選政府來換取工作、安全與住宅。

因此不難理解，ANC正面臨上台執政30年來最嚴峻危機，29日的大選有可能讓它首度無法拿到國民議會50%選票與席次（上屆得票率57.5%），首度被迫與反對黨籌組聯合政府，並大幅修正執政路線。ANC在選戰期間努力擦拭30年前的「自由鬥士」金字招牌、突顯30年來發展的亮點，然而恐怕無法說服生活在現實泥淖中的年輕世代。然而對南非而言，ANC的挫敗焉知非福，有可能激發出國家調整腳步、重新出發的契機。 （相關報導： 揭仲專欄：顧立雄部長的三大難題 ｜ 更多文章 ）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專業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