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衛視的一檔娛樂節目《歌手2024》引發了「戰爭」，因為邀請來的兩名外國歌手排名領先，中國網民群情激憤，誓言要「打敗洋人」；韓紅、紀敏佳等知名歌手宣稱「我是中國隊（歌手），我請戰」；騰格爾則回應呼籲他「速歸驅洋救國」的網民說：「我都看見了！」
排名第三的中國歌手那英雖然被塑造成「愛國將領」，但也沒有躲過網民的年齡歧視和性別歧視，被稱為「五十加女士守國門」（或者更直接地稱「五旬老太守國門」），讓人想到習近平2012年要求「深刻記取前蘇聯教訓」的講話中稱「竟無一人是男兒」。
湖南衛視的「愛國生意」
這幾年中國百業蕭條，一家獨大，那就是——從「離岸」愛國網紅，到高科技企業、電動汽車公司，都要跟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扯上關系。顯然，在所有的愛國營銷中，湖南衛視手段最為高明。它不等愛國網民找茬，而是主動把「敵人」請進來，把靶子豎起來，但自己並不打，引誘網民開炮，同時控制戰火，宣稱賽程嚴謹，公平公正，形成「爭議」現象。果然，爭議帶來流量，其下「芒果超媒」股價大漲，一天增長近50億元。
那英女士被網民PS圖片，加上「葉赫那拉氏」的諧音梗，儼然成為了慈禧太後。毫不掩飾的「義和團」再現，讓很多人感到擔憂。他們懷念湖南衛視清純的「超女」時代——當時的選秀節目雖然千方百計打包一些愛國愛黨的歌曲，但還是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遠離政治宣傳、只想好好唱歌的「純娛樂」。
由於「文革」中所有文藝作品都成為赤裸裸的政治宣傳，「改革開放」以後，「遠離政治」的「純文學」、「純藝術」和「純娛樂」等口號深得人心，成為「不碰政治」的政治反抗。在「六四」血腥鎮壓之後，又轉而成為人們逃避政治責任甚至迎合政治宣傳的借口。甚至從台灣和香港到大陸淘金的歌手，一邊轉發國慶黨慶宣傳，登台春晚表演，一邊還要宣稱「對政治不感興趣，只想好好唱歌」。
娛樂業真的能夠遠離政治嗎？湖南衛視真的「只想好好唱歌」嗎？
「外國真正好的東西都沒有來」
剛剛過去的上個周六，2024年度歐洲歌唱大賽（ESC）落下帷幕，瑞士選手尼莫（Nemo）獲得冠軍，成為賽史首位奪冠的非二元性別歌手。看上去，它似乎成功回避了因以色列參賽而惹發的政治爭議。但是，眾所周知，歐洲歌唱大賽從來都是一個政治抗爭的舞台，LGBTQIA+的權利是其中一個重要部分。尼莫的奪冠歌曲《密碼》（The Code），講述作為非二元性別者的自我探索之旅。他宣稱通過參賽為整個社會挺身而出。
2013年俄羅斯通過反同性戀法律，2014年又吞並克裡米亞，作為一種政治反彈，2014年歐洲歌唱大賽上奧地利「變裝皇後」孔奇塔·武斯特（Conchita Wurst）獲得廣泛的支持並最終奪冠。
中國娛樂行業的人們，當然知道LGBTQIA+的權利和婦女權利一樣，都是政治議題。所以在國家政治趨向保守的時候，他們也不會為LGBTQIA+人士提供舞台。在網民展開「華語歌壇保衛戰」的時候，有人說外國真正好的東西都沒有來。在歐洲歌唱大賽的歷史上，男同性戀、女同性戀、跨性別者、雙性別者都曾經摘取桂冠。的確很難想象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中國；如果發生在中國，又會發生怎樣的「話語樂壇保衛戰」。
娛樂片與宣傳片
是歐洲的歌手們都不肯好好唱歌，而是喜歡搞政治嗎？我想借用中國古人的話來回答這個問題。《詩·大序》曰：「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世界上並沒有言不及義的「好好唱歌」，所有的公開表達都會受到政治影響，同時會影響政治。在言論相對自由的歐洲，歌手們也要借用舞台來表達抗爭。在言論審查無所不在的中國，「對政治不感興趣」實際上是一種政治宣傳話語。
我曾經在《長平觀察：那些「自毀人生」的脫口秀演員們》一文中介紹，在當年的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培爾嚴密計劃和監控之下的娛樂業，絕大多數都是「純娛樂片」，是「一些輕鬆愉快、不懷惡意，在制作技術和藝術表現上非常優秀的娛樂電影」，「在那些電影裡面，小姑娘釣得金龜婿、愛情永遠至上，大家彼此打招呼時從來不喊『希特勒萬歲』——一切都讓人根本感覺不到第三帝國的存在。德國電影觀眾可以在那些影片裡面找到自己一直追求的東西，來滿足個人的夢想」。
當整個電影業被劃分為宣傳片和娛樂片時，很多從業者都會為從事娛樂片感到高興。殊不知，宣傳片和娛樂片只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湖南衛視只要將硬幣翻過來，就無縫連接地從「純娛樂」吸金模式變成了重口味的愛國營銷吸金模式。
＊作者是中國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作家，六四記憶 · 人權博物館總策展人，現居德國。本文原刊德國之聲，授權轉載。
德國之聲致力於為您提供客觀中立的新聞報導，以及展現多種角度的評論分析。文中評論及分析僅代表作者或專家個人立場。
© 2024 年德國之聲版權聲明：本文所有內容受到著作權法保護，如無德國之聲特別授權，不得擅自使用。任何不當行為都將導致追償，並受到刑事追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