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去死(台北→巴黎→巴約訥):《冬日朝聖之旅》選摘(1)

2024-04-21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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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羅馬聖階梯朝聖地。(資料照,曾廣儀攝)

圖為羅馬聖階梯朝聖地。(資料照,曾廣儀攝)

「你的大背包要上飛機,還是托運?」桃園機場地勤問,我望著四十八升的黑色背包猶豫不決。出發前已決定,朝聖路上,背包隨身,不托運,不寄送。然而,面對選擇時卻陷入優柔寡斷,如同置身森林裡的岔路,左轉還是右轉,才能遇見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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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掙扎:「托運較佳,輕鬆上路」;「不要托運,隨身攜帶」。地勤未聽到我的答覆,停下手邊工作,目光鎖定我,氣氛尷尬,我最終決定,「好,托運」,隨性地將背包投至輸送帶上,瀟灑通過安檢。突然驚覺一事,如遭雷擊。

天啊,手機竟然還在背包內!

這下糟了,家人囑咐,登機前必須聯絡報平安。入關後,尋找公用電話亭,卻無電話卡可用,商店尚未開門,試圖向陌生人求助,又怕尷尬,繞遍機場後,最終向服務台解釋情況,台灣人情味真好,他們同意暫借電話,解決這樁小插曲。

感謝之餘,我走去登機門的路上反思,「沒了手機,似乎就失去生活能力」,過度依賴某物,就像失去主導權,這是好事嗎?

我常容易擔憂,生活中開口經常先講萬一、如果、可能、我猜,「萬一失敗了怎麼辦」、「如果老闆不喜歡怎麼辦」、「可能他會不同意」、「我猜這件事情沒那麼簡單」,人腦像電腦,暫存檔滿溢,就算不當機,效率也低。剛上路就犯低級錯誤,蠢到兩手一攤,無語問蒼天,轉念想,也許老天要我這段時間清空雜念,改變心境。

朝聖之路,也是轉變之路。

「需要毛毯嗎?」從台灣到杜拜的轉機途中,一位阿聯酋金髮空姐詢問我身旁的男子。他皮膚黝黑,身形瘦小,臉部輪廓立體而剛毅。他轉頭給我一個疑問表情,「她問你需要毛毯嗎?」我幫忙翻譯,他恍然大悟,接過米色毛毯並說了聲謝謝,然後披在腿上。

沒想到微不足道的幫助,卻開啟一段對話,像生命中偶然遇見的風景,觸動內心。

「你要去哪?」男子問我。「朝聖之路。你呢?」我回答。「什麼路?」他好奇地挑眉問,我簡單介紹這條歷史悠久的療癒之路,起源於耶穌門徒的故事,吸引世界各地的朝聖者徒步穿越西班牙。而我選擇了「法蘭西之路」(Camino Francés),全程近八百公里。他驚訝地說:「我走不了八百公里,這次我到歐洲五十天,先去波蘭,然後再看要去哪裡,還沒決定。」

原來他沒計畫,沒目的地,也沒預訂住宿。他做了我不敢的事情。有時候,在人生的某些階段,「沒有計畫,或許是最好的計畫」。

我想到他英文不好,在歐洲怎麼旅遊?「管他去死。」他豁達地說。「五十天很長,工作怎麼辦?可以請假嗎?」我又問。「管他去死,」他斬釘截鐵,卻語帶幽默,「我辭職了,反正過段時間就要出國走走。」「你是做什麼的?」我好奇,「油漆工。」他微笑。

「管他去死」,四個字如雷貫耳,讓我在機上沉思,平日裡,我生活得太過謹慎,連外出吃飯也要查谷歌評論,生怕踩雷,但這種「還沒吃飯就擔心」的態度,像活在公式裡,最終得出的答案千篇一律,沒有波瀾漣漪。

常在工作中,計畫還沒執行,結果也沒出來,我就在做「最壞打算」:「萬一失敗怎麼辦」、「主管可能不會高興」、「他肯定有意見」、「我該如何善後」、「工作太多,做不完」、「目標設得太高,我想放棄了」、「改來改去,真煩」……。

擔心太多而無法專注當下,然後對未來期待,也容易對眼前事物嫌東嫌西,但人生不是拿來嫌的,而是拿來「體驗」,我太會拿過去,比未來,拿別人,比自己,越比越糟,預支恐懼,長此以往,發展成習慣性的迴路,負擔滿出來,扛也扛不住。

上餐館踩雷又如何?沒嘗過清淡,要如何對比濃郁;不曾生病,就不知道健康;沒有悲傷,哪能感受喜悅;沒有錯過,哪能知道什麼是對。許多生活中的「相對」是給人們體驗,最後走向美好終點。說穿了,最大的詛咒是每日活在恐懼裡,走不出去,原地踏步。

「管他去死」,意味著把主導權拉回自己,不受外界影響。「自己的生命,自己做主」「對於外界碎語,管他去死」。沒想到在一萬英尺的高空中,狹窄的經濟艙內,簡單的四個字如同雷擊,喚醒我「隨遇而安」的心態,他無計畫的歐洲之旅,隱含「說走就走」的勇氣,示範輕鬆放下的生命哲學。

朝聖之路才剛開始,我就有收穫,我從來都不會的,一個素未謀面的油漆工教會了我。

原諒,是最好的減重方法

因緊張而稀裡糊塗地把手機放進登山包托運,幸好飛機上有高人贈四字真言,令我學會放寬心。在杜拜三小時轉機,也成「人生轉機」,讓我開始關注外界,而非僅僅是眼前的小機器。

一件事情,原以為是如臨深淵,換個想法就變冰雪奇緣。

飛行萬餘公里,最終抵達法國巴黎戴高樂機場。旅客如龍,望不到盡頭,通關處僅有兩人核章,效率頗低。我耐心等待卻又開始擔心,因為手機放在背包側邊,只由一層薄薄的零錢袋保護,擔憂行李在移轉時受損,或高空中行李艙的溫度與壓力變化導致手機故障,如果手機壞了怎麼辦?

腦海總是喧嘩不休。

通關後,領回登山背包,心情忐忑不安,打開拉鍊取出手機,輕輕按壓側邊按鈕,慶幸地發現一切正常!我感到內心煙花爆炸,彩帶飛舞,事實證明,大部分的小劇場不過是自找煩惱。

按照路線,準備搭乘輕軌、地鐵、火車前往巴約訥。到了輕軌月台,還未來得及查看指示,就見到一群人匆匆登上即將開動的列車,我本能地迅速跟上。車門剛關閉,心中暗喜時間剛好。隨後查看車廂內指示,發現方向錯誤,剛剛暗喜個屁。

我想人們之所以害怕成為異類,習於從眾,即便是走錯方向,也不願意與眾不同,因為我們害怕「不一樣」。

下一站下車,換乘對面列車,再從輕軌轉乘地鐵,前往當費爾-羅什羅站(Denfert-Rochereau)。買了車票,試圖通過票閘機時卻無反應,旁邊一位法國帥哥見狀主動幫我,原來是票孔故障,換個閘門即可通過,我向他道謝,然後前往巴黎蒙帕納斯站(Gare de Paris-Montparnasse)。

在法國罷工抗議期間,許多事情陷入停滯,鬧得沸沸揚揚,多數火車停運,打亂旅客的交通計劃。但幸運女神眷顧,我並未受到影響,成功坐上火車。望向窗外美

景,綠草茵茵,寬廣宜人,感歎歐洲對自然的崇尚與亞洲截然不同。抵達巴約訥時已是深夜,街上無營業商家,只剩下幾間小酒館,我前往火車站旁的下榻處入住。

接待我的是一位銀白灰髮色的大叔,名叫法蘭西斯(Francis),身上有些酒氣。我出示 Agoda 的預訂證明和信用卡記錄,說明已支付五十八美金。法蘭西斯看了一眼電腦後,回應說尚未付款。「怎麼會呢?」我感到焦慮。於是拿出手機展示網頁證明,他再次檢查,依舊搖頭,我感覺到他的酒氣,評估繼續耗費時間溝通可能無效,無奈之下掏出信用卡重新支付。

進房後,心情懊惱,旅程剛開始就損失五十八美金,換算成歐元,足夠我在庇護所住上好幾天。洗漱後,我回到櫃台,打開電子郵件和APP,試圖讓法蘭西斯確認支付記錄,但他的酒氣比之前更濃,也不太說英語,揮了揮手,表示明早再處理。我想到電影中法國人高傲的形象,內心湧起一股憤怒。

翌日早晨,我再次詢問櫃台,這次是一位鎖骨刺有蝙蝠圖案的女性,渾身散發著濃厚的文藝氣息。我向她解釋昨晚的情形,希望能拿回被多扣的房費,「真的沒有記錄。」法國女士說。「好,謝謝你,請問早餐需要多少錢?」我放棄追問了,「十一歐元。」她回答。

我走向咖啡廳,倒了一杯熱咖啡,望向窗外冬末的巴約訥街頭,坐下來沉思,不愉快的情緒開始燃燒,但油漆工的話突然浮現腦海,像是伏筆,等待情況發生,看你如何應對旅程中的損失。我決定打開心扉,「管他去死」,選擇原諒和放下。

「嗨,十一歐元,早餐費。」我愉快地支付給法國女士,「等一下,不要走,我找到問題了,我們多收你一晚的費用,」她說,「昨晚同事以為你要住兩晚,可能有誤會,我退費給你。」

驚喜,在原諒之後發生。

沒有懊惱,就不會驚喜;沒有損失,就不會放下;沒有給出笑容,對方也不會回報禮貌。這一夜讓我明白,事情是中性地,你的世界變成什麼樣,全憑你如何看待,「世界是一面鏡子,照出你的心緒」,無論如何,你永遠有選擇。

原諒,是最好的減重方法。把多餘的情緒都丟掉,輕鬆自在。

*作者曾在媒體、文化、餐旅、政治圈遊歷一輪,中年裸辭,放棄一切,勇敢歸零,從「心」出發,全「心」開始,成為朝聖之友口中的小黃。本文選自作者新作《冬日朝聖之路:說走就走,管他去死》(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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