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以軍專文:他感而共情─因為你是我深愛的人…

2024-04-10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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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難免有一種「二十世紀現代小說」的極限運動想望,確實從杜斯妥也夫斯基,從福克納那裡得來的,並不是「人」,而是一種遠超你生命經驗的劇烈人類存在狀態的扭動,包括若是讀了大江健三郎的小說,甚至馬奎斯的小說、卡夫卡的小說,或葛拉軾、魯西迪,這些在小說曠野以巨人之姿奔跑的小說家,其實你(如果虔誠想走這條路)內化在自己靈魂裡面長出一個較真實的歷史處境,規格比你能做到大許多的想像。你聽來的故事,像拾穗撿來那麼小小的,規模並不大的人心的受創,怪異的身世,所謂變態與瘋狂,你一定要在你自己的「粒子加速器」,將他們沖激到發出光爆,或掉進某種可以和前面所說的二十世紀小說巨人比肩的 「巨幅油畫」。當然這其間(一定以十年、二十年計算),頗像芝諾的「阿基里斯追龜悖論」,你自己的青春、身體、燃燒的生命燭芯,其實是和一個一個你筆下的人物摔跤,你大力踩過他們,有時回過頭來看,斑斑血跡,你把那些奇異生命史的人物,踩扁在你的小說之途,像死去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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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說法,小說家很像一賣氣球的小販,掛在他腳踏車手把上那許多顆飄浮的小丑氣球、老頭子氣球、張愛玲式側臉托腮的女子的氣球、孟克的吶喊氣球、瑪麗蓮夢露氣球、小鎮小混混少年的氣球⋯⋯其實每一顆氣球,都是這個小說家,癟紅了臉吹氣,把自己的生命力灌進去,才浮起一個一個人臉氣球。 

所以啊,過了一個年紀以後,別再妄念那些比較,什麼「莎士比亞一生創造出上百個完全不同的人物」、「卡夫卡一生,可能就只寫一個人物」,馬奎斯呢?昆德拉呢?更恐怖的,波拉尼奧呢?你何其有幸,在小小的地方,遇見一些混在像整條魚市場各水盆的魚群裡,單獨裊裊走到你面前,揭開一段故事的人。你又何其有幸,在其他人對他人的想像,只停留在某些敷衍支架時,你曾細細的讀過川端的《雪國》,或莒哈絲的《情人》,或張愛玲的小說、契訶夫的小說、雷蒙卡佛的小說,孟若的小說,你在真實中遭遇或錯過的人,辯證著某種「如果這是哪位偉大小說家,他如何攤開這個人心之膜的波浪形態?他會在哪留下空隙,而在哪個部分的支架狠心的燒斷?」這時,那個「共情」,可能比這故事的主人,或曾愛過她、拋棄過她的哪個你不認識的人,你幾乎是吃下她(那濃稠的感覺時光),變成一部分的你自己。這因此必須在你內在,辯證著,如何同步於這個人物的自尊、謊言、對世界的憎惡、對創傷的不斷回望,或是她原本還是個完整之膜的時光、她的小小的快樂、她對傷害她的人世的原諒⋯⋯等等。 

《如何抵達人心》書封。(麥田出版提供)
《如何抵達人心》書封。(麥田出版提供)

*作者為知名作家,得獎無數。本文選自作者新作《如何抵達人心,如何為愛畫刻度:駱以軍的文學啟蒙小說26講》(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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