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陸作家劉慈欣同名作品改編的影集《三體》，最近在網路串流平台Netflex上映，卻很快就因為展示出文化大革命的批鬥實況而慘遭大陸的小粉紅出征。小粉紅玻璃心碎滿地的畫面，又再度震驚了華人社會。然而中共官方對文革的評價，早就已經以「十年浩劫」四字否定，老一輩真正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人，絕對不會認為《三體》有任何「辱華」之處。
事實上如果比較文革剛剛結束，改革開放之初許多大陸人民，包括中共元老所撰寫的各種傷痕文學，就會發現無論是台灣戒嚴時代拍攝的《皇天后土》還是這部Netflex版的《三體》，對文革的描述其實都「點到為止」而已。真正全面檢討文革的作品，截至目前為止無論國內外都沒有人能夠拍出。
何以如此？因為文革對中國的破壞程度遠超日本侵華，對人類文明的破壞比起納粹是只有過之而無不及。恐怕就連史達林面對毛澤東的時候，都要甘拜下風，承認自己殺得人不如這位自己曾經一手拉拔的湖南小老弟。尤其文化大革命有意識的將中國人，乃至於全人類內心如野獸般的鬥爭慾望徹底煽動爆發了出來，就此改變了中華民族傳統禮儀之邦的原本面目。
今日中共所吹的「戰狼」，或者所謂的「狼性」，其實根本上是1949年以前中國人所不具備的性格。這樣的「狼性」確實讓中共在面對歐美、日韓以及俄羅斯等強權的時候看似有了過去清朝與民國所沒有的勇氣，滿足了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所極度追求的民族優越感，使中華人民共和國還有中國共產黨的一黨專政在經歷了如此慘痛的浩劫後，迄今依舊屹立不搖。
然而民族優越感無法根本解決中國的問題，尤其近年中共經濟表現整體不佳，國際形象敗壞，使得中共在面對文革等黑歷史的時候更加缺乏自信。鄧小平時代以來，對文革的檢討就已經有「有宜粗不宜細」的說法，對毛澤東的評價也是所謂「三七開」。如今大陸改革開放半世紀來的紅利快速流失，只怕面對文革等建黨以來歷史問題的時候會更加反應激烈。
《三體》並非創新之舉
首先我們要討論的是，為什麼《三體》會出現文革的場面？基本上無論是原著小說或者大陸版以及Netflex版的劇情，都將大反派葉文潔誤入歧途的原因歸咎在她親眼看到父親在文革時被紅衛兵批鬥致死的畫面。紅衛兵殺死一位堅信科學理論的清華大學教授不只得意洋洋，還毫無懺悔之心，使葉文潔認定人類已無可救藥，決定開門引來自宇宙的三體人進入地球消滅人類。
其實類似的劇情，在過去好萊塢電影常被使用，只是用的不是文革，而是西方世界更熟悉的猶太人大屠殺。例如《X戰警》（X-Men）系列的大反派萬磁王（Magneto）就是納粹大屠殺的受害者，他親眼目睹母親遭納粹軍官殺死而認定人類沒有希望，於是決定號召跟他一樣的變種人對人類宣戰，從而與變種人當中的溫和派X教授（Professor X）成為敵人。
當然如果真的看過《X戰警》系列的人，都知道殺了萬磁王母親的納粹軍官其實也是變種人，而且他在戰後還投靠了蘇聯，引爆古巴飛彈危機想激起美蘇大戰消滅全人類。想瞭解詳情的可以自己到Disney +上觀看，筆者不在此贅述，但《X戰警》與《三體》本質上強調了一樣的概念，就是受害者如果被仇恨過度蒙蔽雙眼，也可能成為另外一頭新的惡魔。
這本質上正是大屠殺與文革給當今西方還有中國帶來的最大傷害，以色列因為被納粹屠殺的歷史，還有對哈瑪斯恐怖攻擊的仇恨無法放下，最終也令自己走火入魔，在對加薩的軍事打擊中造成無數巴勒斯坦平民受害。文革則使得大陸人從此變得麻木自私，甚至於對外國乃至於自己國家的一切事務變得仇恨偏激，隨時有暴走的可能。
如果不能得到有效的調解跟放下仇恨，最終只會重演納粹跟文革的悲劇。哪怕納粹與中共這兩個製造悲劇的載體消失，這股仇恨的力量被原本的受害者承繼下來也會十分可怕。幸運的是，無論是萬磁王還是葉文潔，最終都以不同的方式重新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平靜，因此放下仇恨才是《X戰警》與《三體》劇情的正解。可放下了仇恨，是否就表示歷史不該被清算？該被遺忘呢？
為何沒有得到全面檢討？
文革為什麼沒有得到全面的檢討？其實光怪罪中國共產黨是不夠的，這個世界上所有享受過大陸改革開放紅利的國家、企業乃至於個人，甚至於筆者本身都有些責任。為什麼中共還能夠用「有宜粗不宜細」跟「三七開」的態度來躲避文革的責任？答案其實很簡單，我們只要去看為什麼舊日本、納粹以及蘇聯會被徹底清算，但中共能逃過就知道了。
大日本帝國、德意志第三帝國以及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能夠得到徹底清算，在於前兩者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敗國。舊日本的軍閥以及納粹黨餘孽遭到盟國的肅清，如今的日本與德國早已跟戰時的日本與德國屬於不同的政權。所以舊日本與納粹德國，自然比較容易為世人所否定，除極少數極右派人士外無人敢予以平反。
蘇聯同樣在1991年徹底解體，分裂成了15個國家，並且在這包括俄羅斯在內的15個國家裡遭受清算。哪怕是普丁，除了從維護俄羅斯民族主義的角度出發仍舊肯定史達林領導的衛國戰爭，對列寧的暴力革命也都是採取批判的態度。雖然許多俄國人仍懷念蘇聯時代的強大，但同一批人也可能懷念被蘇聯推翻的帝俄，這是一種民族主義認同，與認同蘇聯的制度完全無關。
或許讀者可能會指出許多日本右派政客戰後仍保有權位，德國現在又冒出了個另類選擇黨或者俄羅斯還在歌頌史達林等等案例來反駁筆者。但不可否認的是，舊日本、納粹與蘇聯都是在徹底亡國之後罪行才得以被攤在陽光下一一檢驗，甚至於被拍成電影的。而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政權如今還存在，還是投資全球電影工業的頭號金主之一，這自然讓文革的歷史很難被搬上大螢幕。
畢竟歷史話語權永遠是勝利者掌握，沒有被徹底打倒的中共政權，不可能主動向大陸人民，乃至於兩岸還有全體華人承認自己的錯誤。一旦承認了過去的暴行，中共不只要失去政權，也難以避免被仇恨沖昏頭的部分大陸人民向統治者討血債，只怕屆時會對人類文明造成更大的破壞。所以包括美國與中華民國在內的世界各國，都不敢也不曾想要去過度追究中共的這些黑歷史。
中共暴行豈止是文革？
畢竟吃飯皇帝大，改革開放後的大陸給了歐美、日韓、東南亞以及台灣商人如此大的市場發展資本主義。大家都受益於改革開放以後中共這個世界工廠帶來的紅利，怎麼會想要去推翻跟清算中共政權呢？只要中共不要再發瘋搞一次文革，西方國家樂得靠大陸靠極權專制建立的穩定社會秩序發財，誰會想要跟自己過不去，冒著滅亡全人類的風險對有核武的中共開戰？
台灣的藍綠兩黨，一個早就偏安了，只想保住自己在台灣的小朝廷，另外一個則想要割捨掉自己中國人的身份。大家都不想被中共統治，但同時也無意挑戰中共對大陸的統治，久了以後隨著經歷過中共暴政的人逐漸凋零，就沒人想要去翻歷史舊帳了。大陸人民的立場，同樣是只要自己有飯吃，中共無論對其他百姓有多邪惡，都不甘自己的事情，於是形成了一個全球性的共犯結構。
於是改革開放後的中共，就可以用「宜粗不宜細」的態度躲避世人對文革的檢驗，將「十年浩劫」定性為黨不小心走了一次「彎路」，但絕對不會檢討文革以前，更不會檢討文革以後的自己。毛澤東也被給了一個「三分過，七分功」的評價，大陸還有人給他一個可笑的定義，即「建國有功，治國有過，文革有罪」。
可有沒有想過，既然治國有過，文革又有罪，那所謂建國的必要性又是什麼？中國人本來在中華民國政府帶領下，與美國等友邦合作擊敗了日本侵略者，雖然也有不少缺點，但總體還是在向民主的康莊大道走去。為什麼毛澤東要發動這場導致兩岸分離的紅色革命，換來的只是自己治國有過跟文革有罪的評價？整個中華人民共和國，不難道都是笑話嗎？
事實上中共的這些暴力鬥爭，早在他們建政，甚至於剛建黨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光是反AB團、湖西肅托還有延安整風，我隨便舉就可以舉出三個中共在建政前大規模肅清自己人的壞事。文革之前則有鎮壓反革命、反右運動還有大躍進。至於改革開放以後，中共到底有沒有改，是否就真的沒有鎮壓自己的人民，這應該也不需要筆者去一一例舉了。
要呈現歷史真相談何容易？
沒有錯，中共為了延續政權香火，不得不在改革開放之初發表《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對自己的部份罪行向經歷過這些悲劇的大陸人民做了交待。但這些交待其實就跟過去帝王時代的《罪己詔》一樣，目的是要讓民眾接受自己如帝王般的永續執政，而不是真正的反省歷史，這與經歷過政黨輪替的中國國民黨是完全不同的情況。
而且等到經歷者慢慢過世，年輕一代享受大陸經濟紅利的慢慢長大，他們早就好了傷疤忘了疼，以為過去所有的悲劇都只是「摸著石頭過河」的「探索階段」。這幾年大陸經濟衰退，對岸年輕人的囂張態度已不若以往，但如果回到四年前疫情還沒爆發的時候，那段時間的大陸年輕人可是真的相信世界未來是自己的，根本不在乎台灣人乃至於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
所以他們自信暴膨，到處在網路上出征，不許任何人批評中國大陸與中國共產黨。甚至還認為，中國共產黨從1921年建黨以來沒有犯過任何錯誤，有也只是走了一點「彎路」，而且這個「彎路」不容任何他人檢討批判。這種自信暴膨的態度，在經歷過疫情肆虐還有習近平一些倒行逆施的手段後，近年來確實是有所緩解。
因此當有小粉紅到筆者版上大鬧的時候，仍能看到理智的大陸青年，包括仍支持中共的大陸青年到筆者版上發表理性的聲音，代表其實過去四年的劫難也讓大陸多了些反省，總體來說不是壞事。人總是要先經歷過打擊，才有提升智慧的可能性，習近平這幾年對大陸的統治究竟是好是壞，有沒有延續改革開放以來的優點，其實早已不言自明。
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大陸的統治當局更是要壓縮言論自由，以免自己失去權力。以中共過去統治80年來造成上千萬同胞死亡的悲劇來看，恐怕真的不是放權力給在野黨，或者讓解放軍國家化就能罷休的。因此從永續掌握權力的角度出發，更不可能客觀面對歷史，想要在大陸成立文革或者檢討任何中共暴政的博物館，更是難上加難。
或許真要等改朝換代….
所以真的想要追求歷史真相，還1921年以來所有死於中共暴政的受害者清白，可能必須要等到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政權成為歷史。畢竟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開宗明義就表示中國共產黨是唯一的統治者，而且就算習近平下台了或者去世了，上來的新人從維持一黨專制的角度出發，亦不可能如國民黨般自我檢討或者平反當年的受害人。
從國民黨的角度來看，威權統治只是通往民主憲政之路的手段，但一黨極權卻是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以來就不曾改變過的目標。再加上過去80年來，中共將自己與中華民族主義觀念高度綑綁在一起，因此中共的垮台不只意味中共本身的死亡，同時也可能意味中國這個民族國家整個土崩瓦解，自然令許多未必喜歡共產黨，卻希望中國團結在一起的民族主義者更不樂見中共垮台。
因此在我們的有生之年，文革終將還會是中國大陸的歷史禁區，哪怕是《三體》的拍攝手法，其實也還是「宜粗不宜細」，根本無法直指問題的核心。那就是人類歷史上，尤其是擁有5,000年歷史的中華民族會產生出像毛澤東這種窮凶極惡的暴君。何以中國人會為了這樣的一個暴君，連自己的親朋好友跟父母都可以拖到大街上去戴高帽批鬥？
文革終究有沒有給中國人帶來一丁點好處？以前筆者覺得，如果真的能打破傳統大宗族對底層社會不合理的集體控制，讓中國人多一些為自己著想的自由，也未必都是壞事。可事實上文革只是讓中國人把對宗族的集體主義效忠轉移到對一個黨，或者一個暴君的集體主義上。從這個角度來看，文革真是毫無價值可言。
大陸人受中共統治，遭受愚弄或者因恐懼而替中共辯護，筆者其實是可以理解的。但台灣卻有不少的深藍份子，看到《三體》的文革劇情卻跟著小粉紅一起同仇敵愾，大罵Netflex「辱華」，就讓筆者看不下去了。難道這些動不動就穿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裝，對著蔣公肖像朝拜的台灣人，都忘了是誰把中華民國跟蔣公趕來台灣的了嗎？
＊作者為軍事史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