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來鴻》跟蹤人蛇「將軍」去非洲

2018-09-16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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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移民組織揭露,許多來自撒哈拉以南的年輕男子遭綁架,並在奴隸市場被當貨物買賣。(美聯社)

國際移民組織揭露,許多來自撒哈拉以南的年輕男子遭綁架,並在奴隸市場被當貨物買賣。(美聯社)

義大利警方的一場可笑失敗促使我們更多地認識非洲人的處境,並考慮歐盟在非洲設立安置難民平臺的可行性。

據考古學家說,人類共同的祖先來源於非洲。十幾萬前,一部分直立人走出非洲,散佈到歐洲、亞洲及世界各地。誰能想像,當我們的祖先絡繹不絕走出叢林時,那是怎樣的篳路藍縷之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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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那些踉踉蹌蹌走出非洲的人,已能在媒體上展現他們的身影與足跡。從歐洲電視上,我們看到一幕幕在地中海發生的慘劇:逃難的船隻一艘艘沉沒海底。成千上萬的生命被波濤吞噬。藍色地中海成了非洲難民的一個巨大墳墓。

被嚴重的難民潮和船難折騰得焦頭爛額,歐洲下決心要打擊那些組織難民偷渡地中海的人蛇集團。那些蛇頭為了賺錢罔顧安全,他們強迫難民擠上超載的漁船小艇,將船開到地中海某處,卷走偷渡費後棄船而走,結果導致眾多的海難。

然而,歐洲警方似乎不是跨國人蛇集團的對手。今年4月,瑞典公共電視臺《審查任務》(Uppdrag granskning)播送紀錄片《追捕「將軍」》(Jakten pa "Generalen"),報導了一件歐洲警方抓錯蛇頭的烏龍案。(注:題圖為歐洲報紙對此事的報導。)

我們跟隨瑞典調查記者,目睹了義大利警方的一場可笑的失敗。這促使我們更多地認識非洲人的處境,瞭解他們鋌而走險出逃的原因,並考慮歐盟在非洲設立安置難民平臺的可行性。

2018.09.14-被嚴重的難民潮和船難折騰得焦頭爛額,歐洲下決心要打擊那些組織難民偷渡地中海的人蛇集團。(作者提供)
被嚴重的難民潮和船難折騰得焦頭爛額,歐洲下決心要打擊那些組織難民偷渡地中海的人蛇集團。(作者提供)

義大利警方烏龍案:抓錯「將軍」

那是2013年10月,在義大利蘭佩杜薩島附近發生了368名難民被淹死事件。這之後,一個追捕世界上最臭名昭著的人販子之一——「將軍」的行動開始了。這是一個由歐洲多國員警合作的專案,參加的國家包括義大利、英國、荷蘭和瑞典。

義大利檢察官費拉拉(Calogero Ferrara)被指定為這個項目的最高負責人。由於義大利瀕臨地中海,是最大的難民登陸點之一,加上義大利警方被認為具備對付西西里黑手黨的經驗,因此,這個抓蛇頭的任務就被放心地交給他們了,其他國家只須慷慨提供經費,並配合行動。

似乎不負眾望。2016年5月24日,義大利警方宣佈「將軍」在蘇丹喀土穆被捕,稱這次逮捕在打擊人口走私方面取得巨大成功。這一新聞立即轟動世界。

然而,當那個被指為「將軍」的非洲年輕人被押下飛機,向世界亮相之時,瑞典和英國的非洲事務記者立即發現:義大利抓錯了人。這就好像今天特朗普時期的美國,當官僚機構頑固僵化、行政或執法機構犯錯時,還有「第四權」——新聞媒體不屈不饒地追尋真相。

來自電視觀眾的鈴聲把記者的電話打爆:抓錯人了!這不是Medhanie Yehdego Mered(梅裡德,被稱為「將軍」的走私犯),而是Medhanie Tesfamariam Behre(貝雷,厄立特里亞難民)。

長期追蹤非洲難民問題的英國、瑞典記者,立即抓住聽眾提供的線索進行追蹤。他們尋訪了嫌疑人貝雷在歐洲的親屬、一些本人被「將軍」走私出非洲的難民,甚至「將軍」的在瑞典的妻子。所有的證人證言都顯示出:義大利警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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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為走私犯左「將軍」,右為乳品工人貝雷。(作者提供)

警方庭審失敗,記者非洲追蹤

原來,被捕的嫌疑人貝雷是厄立特里亞的一個乳品工人,為逃離戰亂跑出來。他之所以被錯抓,是因為他和「將軍」有一個相同的名字:Medhanie,此外,這個29歲的單身漢在Messenge上與多位女性調情,其中也包括「將軍」的妻子。

在聊天中,「將軍」的妻子拒絕了貝雷的愛意,她明確地說自己是已婚的女人,「我只是想要我的丈夫」。但義大利檢察官仍然把這個聊天作為證據之一,連同幾個警方竊聽得來的似是而非的證據,就此證明乳品工人貝雷就是「將軍」。

可以說,在貝雷被捕後的這兩年,這個項目的運作純粹是在浪費我們納稅人的錢。頑固而自負的義大利檢察官不理睬媒體的呼籲,堅持要把貝雷當作「將軍」起訴。於是,律師在開庭時請來各方證人,就連貝雷在厄立特里亞的老母親,也被律師請來做DNA測試,證明貝雷確實是她的兒子。

貝雷被證明是無辜的,那麼真正的「將軍」呢?開庭之後,瑞典電視節目「審查任務」的記者收到密告,獲知「將軍」此時人在烏干達。於是,一個採訪小組立即前去烏干達首都坎帕拉,他們使用隱蔽的攝像頭,到處尋問。烏干達有很多從厄立特里亞逃來的難民,瑞典電視臺特地聘請了來自厄立特里亞的記者隨行。

在坎帕拉,有幾十個人向瑞典記者證明,說他們最近見過「將軍」。消息說,大發了難民財的「將軍」很會享受生活,他經常那裡出入酒吧賓館。但是,「將軍」狡猾多謀,連對付了西西里黑社會的義大利警方都拿他們沒辦法,北歐來的記者只能找到他的一些行動蹤跡。

昔日「非洲明珠」為何成地獄?

筆者前年曾去摩洛哥旅行。那個被稱為「北非花園」的國家,是非洲難民經由西地中海進入歐洲的一條偷渡路線。這次跟隨瑞典記者的攝影機去非洲東部,筆者才知道,近年來有數百萬難民因戰亂等原因逃往烏干達。

在英國殖民時期,烏干達因氣候宜人、土地肥沃和礦藏豐富,被稱為「非洲明珠」。它的鄰國肯亞也被視為非洲「最美的國家」。上世紀初,丹麥女作家丹尼森曾在肯亞經營咖啡園,回到丹麥後,她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寫成自傳體小說。《走出非洲》一書充滿感情地,描寫了非洲奇妙的大自然,還有那些樸實而真摯的土著人民。

那麼,當年那個曾具天地之大美的寧靜非洲到哪裡去了呢?毫無疑問,曾殖民非洲幾個世紀的西方國家對此要負責任。當年西方人的殖民,使非洲人失去了很多土地和傳統的放牧自由,資源被掠奪,傳統文化被干涉,民族或部落被分割,造成後來的邊界衝突……這是馬克思評殖民主義的「雙重使命」中的第一個:破壞性的使命。

在摩洛哥時,我看到不少昔日殖民留下的遺跡:法國人修建的公路、學校和醫院,適合乾旱地區的樹種。這是馬克思所說的殖民主義的第二個使命:重建的使命。歷史地看,西方的殖民統治打破了非洲孤立的狀態,提供了物質發展的可能條件。

但是,當非洲國家於上世紀擺脫西方殖民、紛紛獨立之後,很快就因軍人執政和內戰,陷入災難之中,戰禍、疾病、饑荒遍地,貪污腐敗橫行,種族仇恨與屠殺不斷。例如穆加貝一類的黑人暴君,把曾有南部非洲「麵包籃」之稱的辛巴威變成饑饉之地。

在已獨立半個多世紀的非洲,後殖民的現實是虎去狼來。大多數非洲國家治理失敗,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人認為,是傳統的酋長專制使非洲的民主制度變得畸形。也有人指出,前蘇聯和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在非洲攪和,使非洲解放之後,一些領導人選擇了極權主義。

上世紀60年代,莫斯科和北京都爭做非洲的好朋友,支援非洲人反西方殖民。毛澤東因此成為黑人獨裁者崇拜的對象,其遊擊戰理論也成為某些非洲國家內戰的理論依據。就在那時,非洲小兄弟把中國抬進聯合國。

就近年的情況來看,來自西亞和北非的難民與大都與美國發起的幾場戰爭有關。包括美國在內的工業國,對因氣候變化造成缺糧的非洲都負有責任。然而美國隔著大西洋,不像歐洲這樣直接面對難民潮。當今特朗普政府退出《全球移民協議》,推卸責任,以「零容忍」的無情態度,把本應由美國安置的一部分難民拒之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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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國資助、位於烏干達北部的難民營。(作者提供)

歐盟關於在非洲建境外平臺的計畫

綿延不斷的戰亂、暴政和貧困,逼迫非洲人穿越地中海,前往歐洲尋找生路。他們說,即使淹死在海裡,也比留在非洲要強。

其實大多數死難者不是溺死在地中海,而是未到海邊就已倒在途中。例如,從尼日爾穿越撒哈拉大沙漠那條路比地中海更危險。那裡人煙稀少,難民容易迷路,遇上沙塵暴,難民因沙漠裡缺水而渴死,被風沙掩埋的屍體不計其數。偶然,會有蛇頭開車去那裡和難民做生意。只有他們知道,大概有多少人死於沙漠途中。

毫無疑問,抓捕蛇頭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不能真正解決難民問題。歐洲國家知道,無論是因為歷史還是為了人道,歐洲都有義務去説明非洲改變貧困的狀態,消除人們逃難的根源。

然而,一些非洲國家的黑人統治者在掌權後,盡情腐敗獨裁而不受任何限制。以往,歐洲在經濟援助非洲的同時,會向他們提出改善人權狀況的要求,還會提出有關政治透明和環境保護方面的條件,這些都令非洲統治者不高興。他們只希望得到沒有任何政治條件的金錢資助,以便他們專制貪腐,任意侵吞捐款。

例如,中立國瑞典曾在辛巴威殖民時期支持穆加貝等黑人解放戰士,在該國獨立後,瑞典大力資助這個貧窮國家。但在2002年辛巴威大選時,穆加貝居然把瑞典的前政府部長皮埃爾•蘇利給驅逐了。因為這位瑞典部長為促進非洲民主,前去觀察辛巴威的選舉是否公正,被黑人獨裁者斥為「白人新殖民主義的可恥干涉行為」。

由此看來,歐洲已沒有多大資本和能力去影響非洲統治者了,但大規模的難民偷渡問題不能不解決。目前湧入歐洲的人數已逼近各國的收容極限,帶來了各方面的現實問題。

於是,在2018年6月底,歐盟峰會討論了在歐洲境外設立平臺收容難民的計畫。這個計畫被認為可以遏制蛇頭的非法行徑,減少地中海船難,給難民提供生存條件。目前有消息稱,非洲的利比亞、馬里、尼日爾和奈及利亞等國家,都願意考慮與歐盟合作,共同建立這類「難民接待中心」。

那天,筆者遇見一位來自索馬里的年輕難民,他在瑞典大學讀社會學科。我問他對歐盟建立平臺的計畫有什麼看法,他由衷地表示贊同。他說,只有非洲難民都留在非洲,才有可能重建非洲。我問他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打算,這位年輕人充滿信心地說,一旦在瑞典完成學業,他就要回索馬里去,因為那裡非常需要他這樣的人才。

非洲是人類祖先的發源地,今天那裡的難民災難如此深重,這意味著人類整體的失敗。能否解決當今非洲的難民危機,這是對我們全體人類的考驗。

*作者是定居在瑞典的華裔作家。本文原刊FT中文網「歐洲難民故事」系列之十三。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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