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聽見身後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敲中間那塊板子,用勁敲。」
回身一看,赫見一名彎腰弓背的老婆婆出現在對面一張小門裡,皺紋累累的臉上,一雙小眼睛閃著燐火般的光:「叫王姑娭毑!叫呀!」那張乾癟成一條縫的嘴蠕動著,發出這樣的話語。
我便叫:「王姑娭毑!王姑娭毑!」
只叫了兩聲,奇跡便出現了。只見那棺材板似的鋪面乒乒乓乓一陣亂響,中間部位裂開了一條半人高的縫隙,一張瘦得像骷髏的面孔從中顯露,兩道警惕的目光直射向我:
「找哪個?」
「陳隊⋯⋯陳書記帶我過來的。要我找王姑娭毑。」
那條木板完全打開了,原來那便是門。
「哦,進來囉。」她說,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不決的笑容。
天氣很熱,王姑娭毑身上那件無領無袖汗衫完全濕透了,沾在身上。下面那條及膝藍布短褲看去也濕漉漉,就連頭髮也濕漉漉地沾在額頭上,看去好像她剛剛從水裡撈出來。
「好熱,我在清貨。」
她這樣解說著她的狼狽狀況,領我從一堆堆紙箱中間迂迴而過,停在了一道木樓梯旁邊。整個屋裡到處是紙箱雜物,只有這裡有一小塊空地,可以勉強站下我們兩個。一盞沒燈罩的電燈泡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在它暗黃色的光線裡,我倆互相打量。
王姑娭毑看上去並未達到「娭毑」這一年齡級別。頂多也就是四十五六歲的樣子。她那瘦成了三角形的面頰,表情倒蠻生動。微微往下彎的眼角跟那微微往上撇的嘴角結合出一道嘲諷的笑意,好像對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都持批判態度。她上下打量著我道:
「哦,陳書記講是對我講過⋯⋯但他沒講過你是這樣子的⋯⋯」
她欲言又止,目光中流露出的神情,像失望又像是憐惜,不過她接著便直截了當地道:「你不適合我們這個地方。」
被她這樣一說,我也不由得把自己上下一番打量:哪裡不妥呢?
王姑娭毑看出了我的疑惑,忙道:「我的意思不是說你不好,而是說你太、太作古正經了⋯⋯搞得像要去人民大會堂開會似的。看看,還揹個書包。你,你有沒有二十歲?」
「二十多了。」
「有老公嗎?」
「沒有。」
「談過愛嗎?」
「沒⋯⋯沒⋯⋯」
「我就曉得我就曉得。」王姑娭毑深表遺憾地搖起頭來,「連愛都沒有談過,一個黃花姑娘,不適合我們這裡的。不適合的。」
我心裡一驚:「這裡」?這裡是甚麼地方?
但王姑娭毑不再說甚麼了,她轉身往那張樓梯上爬,一邊回頭指點我:「跟著我。抓牢扶手。慢點,慢點,等我上到頂你再開始爬。」
這樓梯與那鋪板門可謂旗鼓相當相映成趣。它除了頂端固定在了樓板上之外,跟一張活動扶梯沒有區別,寬度和力度都僅可容一人通行。那所謂的扶手,也只是一根草草釘上去的粗木棍而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當我在王姑娭毑擔憂的目光下一級級往上爬時,心中不期然地想起了這句唐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