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正面臨多年來最嚴重的衰退，然而國家領導人習近平似乎更關心國家安全，以預防對政權的潛在威脅。自2023年7月1日中國新版《反間諜法》正式生效以來，中國政府已擴大對間諜行為的定義，同時開設一條舉報「危害國家安全行為」的熱線，提供高額獎金以鼓勵舉報者。
《紐約時報》（NYT）2日報導分析，北京正試圖動員全中國社會來防範外國間諜，當局認為處心積慮要削弱中國的勢力無所不在，這些境外勢力可能滲透跨國公司、社交媒體平台，並針對缺乏經驗和警惕性的學生，因此希望提高公眾的警覺性。
緊張政權受威脅？
5月，習近平主持了中國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第二十次會議，呼籲官員「準備經受風高浪急甚至驚濤駭浪的重大考驗」，並強調「加快推進國家安全體系和能力現代化，突出實戰實用鮮明導向」。
8月，中國國家安全部，一向神秘的情報機構，首次開設了自己的社交媒體帳號，在微信公眾號上號召「反間防諜需要全社會動員」，以「築牢反間防諜的國家安全人民防線」。
過去1個月來，中國當局宣布捉拿了4名涉嫌間諜罪之人，其中包括兩宗涉及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的間諜案。今年5月，一名78歲美國公民因間諜罪被中國法院判處無期徒刑。去年，中國當局還逮捕了中共黨報《光明日報》資深編輯董郁玉，該名編輯在與一名日本外交官共進午餐時被捕，家屬稱他被指控是日本或美國的間諜。
中國的反間諜教育廣泛實施，在大學和企業中，一些看似與國家安全無關的團體也受到牽連。例如，大學要求教職員工參加保護國家機密的課程，即使是像獸醫院這樣的部門也不例外。天津一所幼兒園舉辦了一場類似的會議，培訓教職員工如何「理解和運用」中國的反間諜法。重慶市也出台相應地方法規，要求將反間諜教育納入公務員培訓和教育教學，同時強調在涉外交流合作中的反間諜工作。
習近平面臨自掌權以來最大的挑戰，可能加劇了這種緊迫感。除了經濟方面的困境外，中國與西方的關係日益緊張，並且權力高層發生了不明人事變動，包括7月份突然罷免中國外交部長和兩名高級將軍，這表明習近平可能擔心他的政權面臨威脅。
「這些舉措反映出該政權面臨著深刻的合法性挑戰和危機，」紐約大學現代中國史教授陳兼表示，政府呼籲群眾行動顯示出一種與毛澤東當年發動的一系列大規模人民運動相呼應的情況，其中最著名的是文化大革命，毛澤東當年的行動一部分是為了鞏固權力。
陳兼也指出，由於中國的現代化進程，中國社會現在不太可能輕易激起大規模瘋狂的群眾運動。然而，中國確實有警惕的理由，因為美國CIA局長伯恩斯（William Burns）最近表示，美國已經開始重建在中國的情報網。
鋪天蓋地的反間諜宣傳
中國不是唯一一個對外國影響力提出越來越嚴格警告的國家。也有一些人擔心，美國當局近年正在製造一場新的「紅色恐慌」（Red Scare），例如美國司法部針對華裔學者的「中國行動方案」（China Initiative，已在2022年廢止），以及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出於安全考慮，正在努力限制對中國短影音APP「TikTok」的訪問。
然而，中國的反間諜舉措在規模和普及程度方面非常引人注目。中國高鐵車廂不斷播放影片，以警告乘客在拍攝照片上傳網路時要小心，以免捕捉到敏感信息。政府辦公室張貼「築牢反間諜的國家安全人民防線」的海報，以提醒任何辦理文件的公民。
甚至在雲南省，地方政府發布了一部影片，展示彝族男女穿著傳統服飾，歡快地歌頌中國的國家安全法。「知情不報法追究，包庇罪犯要坐牢。」表演者們一邊唱著具倡導意義的歌詞，一邊圍成一圈，女性搖曳著亮黃、藍和紅色長裙。
其他形式的反間諜教育則更加正式。國家保密局運營一款包含保密網絡課程的應用程序，許多大學和公司已要求其員工完成該課程。第一課以毛澤東強調保密重要性的引言開場；後面的課程警告稱，蘋果（Apple）iPhone和安卓（Android）設備等外國產品設備可能容易受到操控。
被盯上的年輕人
山東省沿海城市煙台的一家酒店通常在社交媒體上宣傳度假和晚餐優惠。然而去年10月，他們發佈了一張圖表，內容為安全部門認為最容易被外國敵人收買的人群，其中包括留學生和「年輕的網路用戶」。
中國年輕人引起了當局的特別關注，尤其在去年爆發「白紙運動」之後，當時一些參與者是被困在校園數月的大學生。現在，中國許多年輕人因民生經濟問題感到痛苦，包括創紀錄的失業率。但當局將他們的不滿歸咎於外部勢力，去年的抗議活動之後，一名中國官員宣稱，參與者被「外部勢力」收買了。
中國學者仍然在推動這一觀點。今年7月，北京清華大學舉辦的一場國際關係研討會上，一位學者表示，抗議者已經成為美國等國家「認知和思想操縱」的犧牲品。人民公安大學（公安部直屬的高級警官學院）教授韓娜表示，越來越難以檢測這些「潛藏勢力」，他們可能來自某些政府機構或組織，並參與一些不尋常或秘密的活動，「這就是我們當前問題的根源。」
當局的一部分解決方案是教導年輕人提高警惕。習近平呼籲擴大國家安全教育，大學已經成立了學生小組，負責舉報那些使用海外網站等行為的人。但官方的不斷勸告也提醒著學生，他們正在受監視。北京的大學生因與《紐時》記者交換信息而被警察或校方問話，目前已至少有兩起類似案例。
文化活動受到嚴密監控和限制
《紐時》指出，北京推動全民反間諜運動的核心效果或目標，是讓即便與外國人的聯繫再微小都可能受懷疑。這種趨勢已擴展到交流最盛行的文化領域。一些中國學者已經停止與外國人見面，全國各地的場館也開始取消外國音樂家的表演。
5月，中國加強打擊「違反黨議程」的文化活動，跨國文藝活動取消的情況激增。上海的美國DJ奧芬瑟（Brian Offenther）表示，監控仍非常嚴格，8月份的某一周，他收到三個不同城市的場館告訴他，無法容納外國DJ的表演。據奧芬瑟分享的訊息截圖顯示，其中一個場館表示，若讓外國人表演，警方將威脅關閉該場地。另一個場館則簡單地用英語回應：「現在不是外國DJ的好時機。」
北京並未針對公民與外國人的接觸發布明確指令，也仍然聲稱中國保持開放，歡迎外國投資。但官方發出的訊號相互矛盾。今年春季，中國執法人員突襲搜查了幾家美國咨詢公司在當地的辦公室，其中商業諮詢公司凱盛（Capvision Partners）被指控是「境外情報機構幫凶」，對中國國家安全「構成重大風險」。
即使與外國組織同名也可能引起關注，例如一群中國當地的志願者被迫延辦原定於8月舉行的TEDx廣州（TEDxGuangzhou）講者大會，自2019年以來，該組志願者一直以TEDx廣州的名義舉辦活動，但今年廣州市公安局境外非政府組織管理辦公室（FNGO）將TEDx廣州活動視為境外非政府組織在境內開展活動。
TED是美國的一家私人非盈利機構，以TED大會聞名。該機構允許其他組織免費使用「TEDx」品牌名稱。廣州的志願者們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們並非TED的雇員，不代表TED；我們並不是一個『組織』，相互之間、和TED之間，均沒有雇傭或薪酬關係；我們是一群志願者，我們自發選擇演講的內容和邀請講者，TED並不指導這些活動請誰演講、演講是什麼話題。」
被質疑過頭？官媒：做虧心事的才會怕
一些中國人對官方如此鋪天蓋地的反間諜行動持懷疑態度。8月，湖南省岳陽三荷機場停車場公告「涉密管制區域禁止特斯拉入內」，根據中國《南方都市報》報導，該機場工作人員稱確有相關規定，因特斯拉「哨兵模式」存在「洩密的風險」。一些網友在社交媒體發文中留言，那是否應該禁止波音（Boeing）飛機、蘋果與安卓設備。
甚至《環球時報》退休編輯胡錫進也在微博上表示，學者避免與外國人交往是令人擔憂的。他發文道：「因為『抓間諜』的聲音越來越響，老胡認識的多名學者表示，他們對見外國人更加謹慎了，能少見就少見。天啊，這還怎麼擴大對外開放？抓間諜的初衷肯定不是這個效果吧？」
然而官方對此並未有所回應。《環球時報》在一篇關於國家反間諜的社論中反駁道，維護國家安全是憲法規定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並不意味著要搞一場「全民抓間諜」的「群眾運動」。該社論並指出：「如果你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怎麼會嚇成這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