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慶岳專文:華光與黯影

2023-05-0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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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被朋友稱道讚許的豪氣江湖,與他內心依舊堅持必須禮儀持家的觀念,一直帶著矛盾意味地並行無違。我們只有在他定期找盲眼按摩師來到家裡時,才會感覺到他身體的些許寬鬆解放,然而即使這樣讓他人貼身觸碰身體的筋肉鬆解過程,他也不允許我們的一旁觀看,只有母親可以出入那緊閉起來的榻榻米臥房,讓一切更顯神祕與禁忌。也因此,這一切的小心與顧慮,在在都塑造出他身體自來即存有、某種與我們的陌生距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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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雖然沒有什麼經常的小病小痛,卻定時會胃出血地大病一場。在他病倒休養的時候,家中氣氛會顯得安靜肅殺,母親凝重憂心的表情,立刻感染我們全部的人,我們忽然都顯得成熟自重地生活著,好像一起在做著什麼懺悔的彌補儀式。母親認真燉煮補品來回餵食,父親則是顯得氣弱地躺在榻榻米床榻,安靜聆聽母親半是關懷半是抱怨的不時嘮叨,頓時彷彿他也變成和我們一樣無知無能的小男孩了。

父親會趁母親不留神的時候,對好奇探頭去偷窺躺臥床鋪景況的我,小心揮手示意貼靠過來,然後遞給我還沒吃完的豬肝湯,用溫暖的眼神指引我快點吃下去,迅速一起完成這個屬於我們的祕密行為。父親生病時的神情,是我對他最為懷念的印象,因為這時候柔弱的他,顯得尤其得以親近也溫暖,與平日在外面和這個世界作周旋時,展現出來那種聰敏、熱情與活力模樣大不相同。那樣四處奔波風風火火的他,是屬於我並不熟悉的那個外面世界,生病時忽然變得軟弱也無助的他,才是屬於我們家人的父親。

父親基本上完全不做運動,也沒有特別留意看顧自己的健康,卻一直維持著未曾改變過的瘦削身材,像被什麼模子打造出來的固定型體,加以年輕時愛穿著裁縫師傅手工訂製的西裝,總能夠瀟灑也自信地挺立著。我唯一看過他做運動,是他偶然加入了幾個同事的桌球遊戲,我十分詫異發覺他居然有著如此矯健的身手,望著他自如地來回揮擊小白球,我從心裡湧起一種崇拜與驕傲混雜的神聖感受。

是的,父親以著成功者的自信,悠遊地存活在我幼時的記憶裡,我也見得出來母親以類同的愛慕與榮光交織心情,仰望著她所愛的丈夫,並幸福地一起經營著我們所共有的這個家。他們彼此這樣曾經相愛也相惜的日子,以及堅信我們必然可以餘生一直幸福無慮的篤定態度,就是我最為甜蜜安然的幼年記憶,也為我某種與生俱來的憂懼性格,打造起一座安全的巨大屏障。

父親調職到台北前,母親用帶著驕傲的語氣,像是無意地對我們說著:

「你們知道嗎,台北那邊可是很期待你爸爸能夠過去上班的。他們主管還特地親自打電話來問我,說想知道你爸喜歡的顏色是什麼呢?你們……有誰能猜得到究竟這樣是為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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