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30日，蘇聯末代總書記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辭世，一個消失的背影卻留下了永恆爭議的歷史帳，世人該如何處理這個重要人物的遺產呢？
1991年蘇聯解體，7年後，必勝客（Pizza Hut）推出了一支以戈巴契夫功過為主題的的廣告，引發了廣泛的迴響。當時個人在廣告公司任職，早會按例要對國外優良廣告進行討論，猶記導演以廣告人的角度解說「戈巴契夫的必勝客」成功之處——簡潔，明亮，正面，經典的Happy Ending。
廣告中，戈巴契夫進了一家必勝客餐廳用餐，默默旁聽俄羅斯民眾閒聊。民眾認出了他，隨即展開對這位前領導人功過的辯論：老人說，因為他，我們經濟混亂；青年說，因為他，我們才有了機會；老人說，因為他，我們陷入政治動盪；青年說，我們有了自由；老人說，完全一團混亂；青年說：是「希望」；老人說，是政治動盪，雙方爭論不休。
一名旁觀老婦插嘴了：因為他，我們才有了許多東西⋯⋯像必勝客。民眾咧嘴笑了，終於取得共識，紛紛起立向戈巴契夫致敬。
這支廣告在傳達「自由民主」上的影響力，遠遠勝過叨絮又洋洋自得的那本「歷史的終結」，深切體現美國與「自由陣營」強大的軟實力，與比薩魅力。看過廣告的觀眾，都會覺得俄羅斯人民得到了自由與解放，必勝客統一世界。
廣告人都同意，此廣告最成功之處，就是戈巴契夫得體的沉默，與略帶靦腆的微笑。他一言不發，讓事實說話。事實就是，俄羅斯有了必勝客，而戈巴契夫在西方眼裡是大功臣，是「必勝客的戈巴契夫」。
然而，真相誠如廣告中的老人所言，俄羅斯進入了一段混亂時期，「全盤西化」（資本主義化）的嘗試很快就失敗，70%人民生活在貧窮線下，老人拿不到退休金，國有資產遭寡頭瓜分，「共產」沒了，貧富嚴重不均。
在海外觀眾欣賞必勝客廣告的那一年（1998年），俄羅斯爆發金融危機，經濟幾乎崩潰，戈巴契夫本人也損失了所有積蓄。直到普京掌權，美國反恐，全球油價上漲，俄羅斯才終於站穩腳步。
2022年，俄烏衝突，必勝客撤出了俄羅斯，象徵著戰鬥民族「西化」的終結，戈巴契夫也帶著那一抹微笑告別俗世。美國夢，畢竟是一場惡夢。
「蘇聯解體」對世界而言，是幸，也是不幸。接下來的美國獨強，不是「終結歷史」，而是開啟了「分久必合」的時代，全球化因此而拯救了許多第三世界國家。
然而，單極世界演化的結果，是美國自身為弱肉強食的資本主義反噬，最強的製造國度走向產業空洞化。中國在「美國規則」下崛起，帶動許多第三世界國家經濟復興，商品廉價化也促進了全球經濟。直到美國藍領受不了，在反全球化的呼聲下，催生了一個暴君，回頭勒索全世界，再催生一個昏君，繼續勒索全世界。
在這20多年的歷程裡，俄羅斯最初在本土發生經濟與信仰雙重的「荒蕪感」，隨著美國的「華盛頓共識」四處輸出「自由民主」而散播到許多狀況外的國家。絕大部分「被民主」的國度很快就嘗到「俄羅斯之痛」，被一陣混亂徹底嚇壞而改弦易撤，這就是西方輿論近年驚呼「民主正在退潮」的背景。
民主導致無政府狀態——西非的貝南共和國總統塔隆近日在訪問法國的公開場合上這麼說。這個國家是前法國殖民地，塔隆總統挑明了說，貝南的經濟與歷史背景，不可能仿效西方民主國家，「現在非洲人需要為後代建設國家」，而不是讓社會陷入無政府狀態，如法國的「黃背心運動」。
戈巴契夫當年在鏡頭下默默啃著必勝客比薩時，不知是否帶著塔隆的清醒，抑或是在財產打水漂時仍裝糊塗。廣告導演也不知是不是重複拍了許多次才終於抓到靦腆的微笑，而非苦澀。
眼裡只有「必勝客的戈巴契夫」的台灣，也是民主混亂的縮影之一，今天我們批評的網軍治國，其實是民主體制下的維穩手段，除此之外，台灣民主似乎也找不到平息混亂的力量，唯二的問題是：這是我們要的嗎？網軍能造就「由亂而治」的時代嗎？
答案其實很清楚，只是裝傻與靠民主套利的人太多。
直到今天，「蘇聯解體」的效應仍未結束，前蘇聯的遺產包含許多衛星國，與俄羅斯的恩怨情仇仍在持續發酵，烏克蘭與波羅的海國度，都是反俄最前哨。因此，無論歷史帳怎麼算，戈巴契夫都難以卸責。相反地，因蘇聯解體而走向正面發展的受惠國也不是沒有，如統一後的德國。而10多年的「德國之治」，也拜俄國廉價能源之賜。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與罰」，描述了從「罪」到「罰」到「救贖」的過程，主角在對世俗「服從或反抗」的經典矛盾裡飽受折磨，最終在宗教裡找到歸宿與解脫。
而若要談論現實世界的巨大矛盾，戈巴契夫顯然是最佳代言人，一方面，他帶著毀掉國家的罪，失去財產的罰；另一方面，他開啟國家重生的契機，概括承受後繼者造成的災難，不受國人愛戴，卻受西方高捧，爭議一生，也影響深遠，就不知在其生命的最後一刻，是否得到救贖與歸宿。
必勝客來，必勝客走，蘇聯解體，俄羅斯重生，「俄烏衝突」遠不只改變了俄羅斯與烏克蘭的命運，它是多極世界的開端，也是美國霸權走向衰微的明確轉折。我們已進入「合久必分」的時代，而中國扮演了最關鍵的角色，台灣自然無法在多極世界裡站在北京的對立面，只能整合到西太平洋這一極裡，不會有別的結果。
戈巴契夫看不到俄烏衝突的結局，卻目睹了盧布的奇蹟式升值，普京應該感謝這位前領導人，早早反證了擁抱西方的惡果，不經一番寒徹骨，難以埋葬「美國夢」。
＊作者為自由撰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