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五裂─岌岌可危的美國民主實驗:《西方的自殺》選摘(3)

2022-08-0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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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前總統川普(Dnald Trump,見圖)執政4年期間,美國乃至全球都在討論西方的民主與價值產生什麼轉變。(資料照,美聯社)

美國前總統川普(Dnald Trump,見圖)執政4年期間,美國乃至全球都在討論西方的民主與價值產生什麼轉變。(資料照,美聯社)

在川普(Donald Trump)崛起以前,保守主義就走上了身分政治的方向;就算他沒有參選,我們還是遲早會走上這條路。但就我的觀察,右派會臣服於民粹主義和部落意識,最直接的原因還是茶黨的失敗。在美國的民粹運動中,這場反歐巴馬總統的民粹運動是我唯一能夠感同身受,甚至投入支持的。(我也曾在許多茶黨的抗爭上演講。)為什麼?雖然我不喜歡也不信任群眾,但茶黨的訴求正好緊密結合了民粹主義和建國先賢的原則,要求政府量入為出,尊重憲法。在茶黨運動中,我認識了無數來自公民社會各處的人,他們都對美國文明最重要的這份文獻滿懷赤誠。他們會在起居室或錄音室舉辦讀書會或是講座。他們研究了債務和財政赤字的原理。雖然每次抗爭,都有一些人比較暴躁,但只要人們因為高漲的政治熱情聚集,就會有這種人,而且這些人都頗為受控。他們每次都會清理場地,認真看待自己的公民身分。茶黨雖有激情,但也很有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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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成功讓許多政治家上台。然而如果從最初設立的目標來看,茶黨運動還是失敗了。銀行獲得了紓困,歐巴馬健保仍然存在,國債愈積愈多,稅率也提高了。但許多茶黨投入部落的懷抱,並不是因為這些失敗。而是因為他們做的都只是擁護憲法原則。無論你同不同意他們提出的政策,茶黨的目標其實都出自愛國之心,而且有理有據,但媒體和好萊塢卻笑他們是鄉巴佬和白痴。這突顯了運動黑暗的一面。如果你告訴人們為了憲法和普世原則而戰實際上都是「白人的事情」,那許多白人遲早會同意你的說法。他們會把憲法看作屬於「真美國人」的文獻。但由於憲法的限制,他們最後就會得出結論:忠於憲法只是浪費時間。原本的「只有白人在乎憲法」,變成了「沒有人在乎憲法」。雖然我們還沒完全走到那一步,但在很多方面也差不多了。奇怪的是,愈來愈多右派組織開始崇拜無所不用其極的左派煽動家索爾.阿林斯基(Saul Alinsky)。他們相信左派就是善用他的戰術,才能奪取國家;而既然我們已經陷入生死存亡之戰,就必須學習他們的戰術。最重要的是,既然對方不受規則限制,「我們」也不該劃地自限。

每當有人譴責川普違反了「民主規範」,馬上就會有人回答:「那歐巴馬呢?」

美國前總統川普(AP)
美國前總統川普(資料照,美聯社)

這問題非常好,但我的回答是:「我批評歐巴馬,正是因為他違反了民主規範。所以我也會為了一樣的原因批評川普。」川普的熱情粉絲一定會說:「他們都不遵守規則了,憑什麼我們還要遵守?」

唐納.川普攪動了民主失能的大漩渦,讓它轉得更加激烈。

多年來,保守派一直抱怨共和黨太容易退讓。我不能說他們錯了,不然我這《國家評論》資深編輯的位子大概會不保。共和黨顯然無力阻擋政府規模愈來愈大的趨勢,這點只要明眼人就能看得出來,毋需我重提羅斯福新政或大社會計劃的歷史。此外,雖然我認為保守派在很多文化議題上都是對的,但這一連串失敗的紀錄,也有助於解釋為什麼共和黨關注的,常常都是能刺激基層的象徵性文化議題。問題是,就算在這些議題上,共和黨也常常舉手投降。這有部分和保守主義的本質有關。就像海耶克說的一樣,我們很容易跟隨別人選擇的方向。原則上我認為這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讓社會有時間消化必要的改變是很重要的。只是多贏一點當然會讓人比較爽。

川普也利用了這種挫折感,像查理.辛(Charlie Sheen)一樣瘋狂展示各種「勝利」。問題是,戰鬥與勝利並不是唯一有價值的原則。我曾跟許多支持川普的保守派有過無數辯論。讓我震驚的是,許多本該有所原則的保守主義者,都將「戰鬥」與「勝利」當成了自己的目的。當川普用盡粗鄙的言語捍衛客觀來看毫無道德,或是政治上站不住腳的立場,這些啦啦隊的反應卻是「至少他戰鬥了!」他成了「我們人民」的化身,而勝利已經跟真正贏得什麼毫無關聯了。當他說不出自己贏到了什麼,都是因為別人辜負了他,或是惡意阻撓他。而就算他說得出來,贏到的東西也毫無價值。如果他做的事情匪夷所思,那他一定是在下很大一盤棋。簡單來說,很多人根本就是在搞崇拜川普的邪教。

2022年1月6日,美國前總統川普搧動暴民攻佔國會山莊一周年紀念日(AP)
2021年1月,美國前總統川普支持者攻佔國會山莊(資料照,美聯社)

曾有民調詢問共和黨員們是否認同由單一機構提供醫療衛生,絕大多數受訪者的回答都是否定的。但只要接著告訴他們川普也支持這項政策,幾乎所有人都跟著支持。2017年8月,一份民調顯示,如果川普希望推遲2020年大選,大概有一半的共和黨員會支持。

在2017年的保守政治行動會議(Conservative Action Political Committee, CPAC)上,川普的顧問凱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還曾提議要把「CPAC」的C改成川普的T。雖然這只是誇大的玩笑,但是當川普說要拋下自由貿易,改行他鍾愛的「經濟國族主義」時,底下聽眾的喝采實在讓人擔心這樣的玩笑終將引起燎原大火。

對歐巴馬的個人崇拜也很類似。許多名人都曾對這名總統宣示效忠。有個專欄作家尋思歐巴馬就是「帶來光的人」,認為他是一個「罕見的和諧存在,不只能夠領導我們在外交政策、醫療衛生計劃等領域找到新的方向,還能真正引領我們在地球上找到全新的存在方式、參與這場奇妙的人間實驗,與它建立連結。」靈性作家迪帕克.喬布拉(Deepak Chopra)公開宣稱他代表著「美國人共識的量子飛躍。」「巴拉克.歐巴馬呈現了我們集體最純潔的願望、最崇高的願景和最深沈的神識……」生命教練伊芙.康士丹婷(Eve Konstantine)則說:「他是我們全知智慧量子場所創造的產物。」這種言論還有很多,但主流媒體毫不在乎,因為它們也都為他痴迷。芭芭拉.華特斯(Barbara Walters)坦言:我們認為他將會成為……下一個彌賽亞。」這種情況讓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感到深深的嫌惡,不是因為種族歧視,而是單純因為不同意、健康的懷疑心態,或是普通的黨派之見,卻被不分青紅皂白地打為種族主義者。

2020美國總統大選:前總統歐巴馬在佛羅里達州為民主黨候選人拜登拉票(AP)
美國前總統歐巴馬(資料照,美聯社)

創造川普的並不是那些把他當作怪物、問著「怎麼會冒出這種怪物?」的進步派名嘴、記者和政客,當然他們也不可能投給他,但這股逆火的柴薪如此高疊,這些人全都有份。

研究伊斯蘭恐怖主義、白人至上主義、街頭幫派和邪教等不同現象的學者都發現,這些組織招兵買馬所用的都是一樣的技倆:承諾給予意義和歸屬。人類天生就想要歸屬感,想要參與比自己更大的目標,想要為這些目標奉獻並獲得重視。欠缺社會資本,比如家庭失能、學校或社區缺乏關照的年輕人最容易受到這些事物吸引,因為他們幾乎沒有其他管道可以獲得意義和歸屬感。每個大哥大姐會(Big Brothers Big Sisters)和男孩女孩俱樂部(Boys & Girls Club)都看得出這一點。但不只是窮人、缺乏教育者和那些被資本主義「拋下」的人才容易受到這些東西吸引。我們都一樣。很多911事件中的恐怖分子都受過良好教育。賓拉登本人也很有錢。現代十分冰冷,當人們缺乏資源或機會,找不到健康的意義和歸屬感,就會在現代的寒風中飄零。

1993年4月,希拉蕊在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的畢業典禮上致詞時就說:「我們需要有意義的新政治,人們的責任與關愛需要有新的道德風貌。市場和政府的力量讓我們遭遇到難以回答的問題,因此我們需要重新定義公民社會,知道社會該如何組織,才能重新賦予生活意義、讓我們感到自己屬於某個比自己更大的事物。」

我在第一本書裡嚴厲批評了希拉蕊那篇關於意義的政治(politics of meaning)的演講。現在想想我當初並不公允。她的診斷其實可圈可點,長久以來,批評啟蒙運動和工業革命的人,也認為該這麼解決「社會的提問」。人類渴望部落式的團結感,正是這份渴望讓我們不斷演化,最後爬到了食物鏈頂端。但我仍絕不同意希拉蕊開出的藥方:中央集權。她和歐巴馬一樣,都認為要讓國家有更多權力滿足人民對意義的渴望。然而這個路線只會讓問題加劇,因為這樣一來,國家會成為生活唯一的意義,最後反而招致數百萬人的怨念,因為他們認為國家對意義的定義有所不足。在光榮革命之前,一個新教徒登上王位,就會讓英格蘭的天主教徒覺得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遭受威脅。反過來也是一樣。

但我們卻正走上這個方向,一個退步的方向。當總統或執政黨努力追尋這樣的意義,「局外人」就會覺得自己成了家鄉中的陌生人。而執政黨做的一切,都會加劇這種感受。而當另一個政黨上台,國家又會往反方向走。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打破循環,減少國家的重要性,讓公民社會垂危的珊瑚礁恢復健康。

這不代表國家沒有重要的任務。但靈魂的空洞是國家無法填補的。只有拿著神聖權柄的君主和神學士才會說自己辦得到。

《西方的自殺》立體書封(八旗文化提供)
《西方的自殺》立體書封(八旗文化提供)

*作者為美國企業研究所應用自由領域的執行主席、保守派雜誌《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的資深編輯,也是一名暢銷作家。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西方的自殺:人性本能如何反噬西方文明?》(八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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