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皆已灰飛煙滅,那些與那些與那些:《失控的轟炸》選摘(2)

2022-06-15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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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架離地的轟炸機要飛抵東京,最快也要隔天一早。所以這天剩下的時間,在島上的人只能枯等。晚間李梅到行動指揮室,在那兒的板凳上坐著抽雪茄。(資料照,國家二戰博物館)

第一架離地的轟炸機要飛抵東京,最快也要隔天一早。所以這天剩下的時間,在島上的人只能枯等。晚間李梅到行動指揮室,在那兒的板凳上坐著抽雪茄。(資料照,國家二戰博物館)

於是應運而生了:聚會所行動(Operation Meetinghouse)。一九四五年三月九日晚上,柯蒂斯.李梅第一次對東京進行的全面空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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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有例行的行前記者會。讓海伍德.漢賽爾打包走人那位勞瑞斯.諾爾斯達將軍再次從華府飛來。他偕李梅向各家媒體的戰地特派員做了簡報,並告知了他們什麼可以報,什麼不能報。會後轟炸機便一一從關島、天寧島與塞班島的機場起飛—組成了共計超過三百架B-29的無敵天空艦隊。它們全都把燒夷彈裝載到了極限。李梅站在跑道上,數著飛機起飛。

第一架離地的轟炸機要飛抵東京,最快也要隔天一早。所以這天剩下的時間,在島上的人只能枯等。晚間李梅到行動指揮室,在那兒的板凳上坐著抽雪茄。

聖克萊爾.麥凱爾威作為駐基地的公共關係官員,在凌晨兩點發現了他孤獨的身影。李梅已經把所有人都趕回家了。「我要自己一個人熬過這一夜。」李梅告訴麥凱爾威。「不可知的變數太多……我睡不著……平常我可以,但今晚不行。」

麥凱爾威日後會拿他跟李梅在關島上的經歷,寫成一系列的長篇報導登在《紐約客》上。他對於那個漫漫長夜的描述,非常值得引用:

李梅派出其B-29前往東京上空五、六千英尺處的這個決定,增加了機組人員所冒的風險,由此他深感自己對弟兄們有一份深深的責任;他賭上的是整個B-29轟炸計畫的成敗,那……於私於公都是對他重如泰山的任務;他賭上的還有他自己不光是在陸軍的前途,我認為,還有他做為一個人類的將來。如果他因為低飛的決定而損失了七成的飛機,或甚至是五成的飛機,乃至於即便是兩成五的飛機,他都完蛋了。我認為到時候,像他這樣的人,會完蛋得非常徹底,因為屆時他將完全失去自信。

麥凱爾威在長椅上坐下,靠在李梅身旁。「如果空襲照我的意思成功了,我們就能縮短這場戰爭。」李梅對麥凱爾威說。這話已經是他的口頭禪了。他看著手錶,來自日本的第一批報告還要等上半小時。

「你要不要來瓶可樂?」李梅說。「我可以不吵醒其他人,偷溜進我的寢室,拿兩瓶可口可樂過來。我們可以到我車上一起喝,那樣半小時一下就過了」……我們坐在黑夜裡,面對著總部周遭,那在我們身處的空地與大海之間變得益發濃密的叢林。

這兩人會在共同的等待中,度過這場戰爭中貨真價實,最長的一夜。

柯蒂斯.李梅的B-29轟炸機隊的目的地,是東京中部跨隅田川兩側約十二平方英里的長方形區域。那當中包括一個工業區、一處商業區,還有數以千計以工薪階級為主的家戶,而這三者加總起來,構成的是當時全球人口數一數二稠密的都會區。

第一架超級空中堡壘在剛過午夜時飛抵東京,並隨即投下照明彈,標註出轟炸目標區。然後就是一陣狂轟猛炸。成百的轟炸機—翼展驚人的巨獸怒吼著掠過東京,其低飛的程度讓整座城市都受其引擎之轟隆而震動。美軍原本對防空砲火之擔心,被證明是毫無根據的多慮:日本對於從五千英尺衝出來的攻擊,完全是空門大開,毫無反擊之力。

燒夷彈大串大串從B-29落下。它們的外形是二十英寸長的小鋼管,重約六磅,內含固態的汽油凝膠。這些迷你炸彈每一顆都拖著長長的紗布尾翼,所以如果那晚你人在東京,抬頭看著天際,你會欣賞到一幅難得一見的美景—從天而降數以千計的鮮綠色匕首。

然後是一聲:砰!觸地的一瞬間,成千上萬的小型爆炸四處可見。嗆鼻的汽油味。燃燒著的汽油凝膠一球球炸開在東南西北。接著又是第二波轟炸機。第三波。空襲從頭到尾延續了將近三小時;共計一千六百六十五噸的燒夷彈被投下。李梅的幕僚經過事前的計算,判定這種數量的燃燒彈以這樣的密度投下,會產生出「火焰風暴」—一種強烈到可以自創並維繫其風勢系統的火勢。一切盡如李梅幕僚的預測。十六平方英里的範圍內陷入一片火海。

建築物還沒被火舌波及,就自行爆出火焰。背上綁著嬰孩在逃命的母親直到停

下來喘氣,才發現她們的寶貝已經著火。民眾縱身躍入隅田川分支出的運河,下場卻是因為潮水湧入或被後續跳入的數百人壓住而溺斃。眾人緊攀住鐵橋,直到金屬燙到他們受不了,才只好鬆手墜向死亡。

那晚盤旋在東京高空的,是率隊的轟炸機—上頭搭的是李梅的副手,湯米.鮑爾(Tommy Power)—他在機上調度空襲。歷史學者康拉德.克雷恩說鮑爾坐在駕駛艙中,繪製著他眼前看到的一切:

﹝鮑爾﹞說道:「空中的燃燒彈密到就算你能騰雲駕霧,也穿不過去。」凌晨兩點三十七分,目視最大的燃燒區域是大約四十個街區長、十五個街區寬的範圍。煙霧一舉衝到了兩萬五千英尺的高度……

在他畫下最後一幅素描,也就是他開始動筆的﹝……﹞大約一個小時後,同時燒著的已經基本有二十個獨立的區域,每個區域大小從五十到一千個街區不等。而他最後一份報告表明火光可以從一百五十英里外看到。

戰後的美國戰略轟炸調查團做出了以下的結論:「六個小時內在東京大火中喪命的人數,恐怕已經打破了人類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一夜之間,不下十萬人成了戰爭的冤魂。機組人員返航後仍不住地顫抖。

參與任務的大衛.布雷登回憶說:「老實講,看著那些陷入火海的城市,就像看著地獄的入口。我是說,那火勢之大令人難以想像。」

康拉德.克雷恩補充說:「他們的高度只有大約五千英尺,算是相當低……他們低到可以聞到瀰漫在機艙內的烤人肉味……他們貨真價實地必須在返航後煙燻機艙來去除異味,否則那股人被活活燒死的氣味就會縈繞在機身內,久久不散。」

隔天晚上,人在關島的李梅在午夜前後被喚醒。空襲時拍攝的空照圖已經洗出來了。消息一傳開,島上官兵一個個覺也不睡了,直奔總部而來。一時間外頭停滿了吉普車,房間裡擠滿了人。睡衣還穿在身上的李梅把照片一張張放在明

亮燈光下的大桌上。照片上的畫面,讓現場瞬間陷入了無聲的震驚。聖克萊爾.麥凱爾威也是站在擁擠房間內的一員,而他記得李梅指著遭到空襲的廣大區域。「這全部都沒了。」李梅說。「這個沒了—這個—這個—這個。」

勞瑞斯.諾爾斯達站在李梅的身邊說:「一切皆已灰飛煙滅,那些與那些與那些。」

《失控的轟炸》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失控的轟炸》立體書封。(時報出版)

*作者畢業於多倫多大學歷史系,現居紐約。曾任《華盛頓郵報》記者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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