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穿海魂衫的女孩 ─回憶柴玲

2022-03-04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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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玲則被逼出了自責:「為什麼我沒有預見到大屠殺?為什麼我還活著?」在九十年代普林斯頓時期,她有一次打電話給我,說波士頓那邊有一群人把吾爾開希叫去「清算廣場激進主義」,開希要她也過去「揭發李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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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要不去,他們就把我撂出來,你說我怎麼辦?」

「揭發人的事,得妳自己決定,別人沒法替妳拿主意。」

我有點避嫌,絲毫不敢鼓勵她這樣或那樣,只任她獨自去面對。即使到了這一步,柴玲還一直守著一個祕密:「血流成河」這句話,其實是她從李錄那裡鸚鵡學舌來的。

打碎「性別偶像」

到此便引出一個問題來:柴玲的「革命經歷」中,一直有兩個男性主宰著她,封從德和李錄,雖然他倆都是她的副指揮,但她崇拜他們,對他們言聽計從,甘願被他們控制。比如,封既是她仰慕的偶像、革命家,也是「咧嘴一笑」的男孩子,她在「北高聯」籌委會「做祕書、跑後勤」,自己承認「我做的這一切都是出於一個忠實的妻子對她的丈夫的奉獻」,儘管封認為她只有「小女人的觀點」,而且一選上「北高聯」常委,馬上就把「自己老婆」開除掉。直到那一刻,柴玲才聲稱「一個全新的、獨立的女子也誕生了」—這是一連串多麼活靈活現的「性別語言」,但是柴玲告訴我,她甚至在書寫時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然而,後來李錄一出現,柴玲又成為一個附庸。她很多次寫到李錄「清晰的頭腦、鎮靜、有決斷力」,但是讀者從她的筆下看到的李錄,正是反對撤退最堅決的人;她寫到軍隊被北京百萬市民堵在四郊時,五月二十七日李錄說:「我們實際上是在等待一場鎮壓,只有到廣場上血流成河的時候,百姓才會聯合起來推翻這個政府」—後來她在遺言中引述了這句話,生動地顯示柴玲缺乏自己的語言來描述「廣場處境」,不得不說李錄想讓她說的話;匪夷所思者,又在六月四日清晨學生撤出廣場的途中,李錄緊緊拽著柴玲:「太糟糕了!咱們回廣場去吧,學生領袖一個都沒死。」柴玲這本書寫了很久,寫到最後她終於不再「掩護」李錄。

我至今不懂,為什麼別的學生領袖並無自責—封從德有沒有難說,李錄則沒有,他早就預見到大屠殺,他成熟得跟我們這一代人沒區別—而只有柴玲痛苦不堪?只因為她是一個女性?她更善良?但有一點是明確的,柴玲最終釋放痛苦,跟她打碎了那兩具「性別偶像」,必定相關。

雖然平實地說,任何一個學生領袖,無論理性的還是激進的,對死難者都沒有責任,但是外界的聲討,終於逼得他們必須清清楚楚地分擔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實在是一個中國式的悲劇。

2022年1月,在天安門廣場玩耍的孩童。(美聯社)
天安門廣場。(資料照,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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