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是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豐收年」：5月舉辦「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9月金磚國家領導人在廈門完成「絲路鋪金磚」；10月「一帶一路」寫入中國共產黨黨章。
在拉丁美洲，巴拿馬於6月12日與中國建交後，總統巴雷拉(Juan Carlos Varela)於11月16-22日訪華期間，習近平表示中方把拉美看作「一帶一路」建設不可或缺的重要參與方，巴拿馬完全可以成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向拉美自然延伸的重要承接地，並呼籲雙方要以共建「一帶一路」為統領，加強發展戰略對接，把兩國互補優勢轉化為全面合作優勢。但也就在11月，巴基斯坦、尼泊爾和緬甸先後取消或擱置了中國大陸企業計劃的三大水電項目，總計超過200億美元。
一帶一路倡議包括「政策溝通、設施連通、貿易暢通、貨幣流通、民心相通」五大領域，中央黨校教授趙磊認為「『一帶一路』早期建設需要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長期建設需要政策溝通、人心相通。」社科院拉美所長吳白乙曾指出中國企業走向拉丁美洲面臨的諸多問題之一是因對拉美地區的文化和社會環境不夠瞭解而無法適應。2015年中國在墨西哥高鐵項目上受挫，「美洲對話」智庫中國-拉美項目主任馬麗娟(Margaret Myers)認為，「中國要克服文化上與拉美國家間的差異。中國公司在這方面已有所改善，但是改善空間仍然很大，因為拉美地區國家文化上並非純粹單一。」這也就難怪全球化智庫(CCG)聯席主席、中國外交部前副部長何亞非認為「其中非常重要的基礎性工作是民心相通。」
民心相通靠文化智商
2003年史丹佛大學出版了《文化智商:跨文化的個人互動》(Cultural Intelligence: Individual Interactions Across Cultures)，該書將「文化智商」(Cultural Intelligence, CQ)定義為「測量一個人在不同國家、不同民俗與不同組織文化中，能否有效運作的能力」。根據該書研究，傳統上用來判斷員工能力的依據，如學歷、EQ、工作態度與時數，已不足以解釋員工在現代全球化企業裡的表現，必須將CQ納入衡量。
2014年非營利機構「共同目的」(Common Purpose)創始人米德爾頓(Julia Middleton)也出版了《文化智商》(Cultural Intelligence)，副標題為「跨境領導者的競爭力」(The Competitive Edge for Leaders Crossing Borders)。米德爾頓認為在全球化的世界人們努力成為領導者並理解他人，不論是成功的領導者、城市或國家，「文化智商」將是成功的關鍵。她認為中國傳統上只關注自身的國家有必要強化「文化智商」。該書提出「飛屍」(flying dead)一詞，意指那些雖頻繁地到世界各地出差卻不甚了解自己所到的地方，只會用飛行里程來量化其國際經驗。
馬黛茶的低端民眾風波
儘管去年5月阿根廷總統成為北京「帶路論壇」的座上賓，中國央視製作的《一帶一路》紀錄片也已在阿根廷播放，但中國對阿根廷文化有足夠的認識嗎？先舉馬黛茶近例如下。
馬黛茶被阿根廷民間譽為「國飲」(national drink)，最早為印地安人發現有提神及滋補功效，直到半個世紀前還只有窮人和鄉下人才喝馬黛茶。傳統的喝茶習慣是一家人或一群朋友圍坐在一起，把泡有馬黛茶葉的茶具裡插上一根吸管，在座的一個接一個地傳著吸茶，邊吸邊聊。2004年5月，阿根廷總統基什內爾應邀訪華與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會面時，兩國元首同意將馬黛茶與足球、探戈列為在中國舉辦阿根廷文化年活動的主要內容。2014年7月，習近平主席為推動中阿建交42周年，訪問阿根廷期間也曾答應在中國推廣「國寶」馬黛茶。
去年11月剛搬進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高級住宅區「北三角」(Nordelta)的外科醫師戴爾斯女士(Cinthia Solange Dhers)在電話中向友人抱怨鄰居素質太差，包括遛狗不栓鍊子、說話嗓門太大和喝馬黛茶(mate)的壞習慣。未料這段語音留言竟被傳到媒體演變成網路災難，甚至成為脫口秀內容，戴爾斯女士因此被媒體稱為「北三角的勢利鬼」(La cheta de Nordelta)。
西班牙作家卡巴洛斯(Martín Caparrós)在《紐約時報》以「對阿根廷國飲的傲慢叫囂」(A Haughty Rant Against Argentina’s National Drink)為題的專文中指出戴爾斯的抱怨觸動了民眾的敏感神經。更重要的是她觸動了「低端民眾」的敏感神經，將此事件稱為「國飲風波」當不為過。戴爾斯女士可能忘了2016年歐巴馬(Barack Obama)總統訪問阿根廷還特別嘗試了馬黛茶，如果連本國籍的專業人士都在不知不覺中犯了「政治不正確」的大忌，在地球這一端的中國人能不積極培養自己的「文化智商」嗎？
探戈的美麗與哀愁
再看2009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 核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的探戈。有人說「阿根廷人有兩雙引以為傲的腳：一雙踢足球，另一雙跳探戈」。探戈不僅是一種舞蹈的節奏，更是一種思索生命的方式。
不少人可能記得2016年歐巴馬總統訪問阿根廷期間在馬克里(Mauricio Macri)總統的巧思安排下和阿國著名舞蹈家Mora Godoy跳了一支探戈，但知道曲名是「一步之差」(Por una cabeza)的可能就比較少了，知道其原唱者是嘉戴爾(Carlos Gardel)的可能就更少了。按西班牙文歌名中文翻譯應為「一頭之差」，全曲用下注的馬匹以一頭之差敗陣影射愛情的苦澀、無奈，描述情侶之間錯綜複雜難以割捨的糾結和惋惜。該曲係嘉戴爾於1935年所譜、巴西籍的Alfredo le Pera填詞，但兩人均命喪於同年6月24日的飛機意外事件。
去年12月14日在台灣高雄病逝的「鄉愁詩人」余光中對「一頭之差」有別具情趣的敏銳觀察力。1980年代他曾受邀擔任《中國時報》散文文學獎的五位評審之一，規定首獎必須超過三票，該年競爭激烈難分軒輊，無一超過三票，評審僵持不下。余光中出面表示他以前住香港時看電視的賽馬轉播，常看到兩匹馬跑得一樣快，好像同時到達終點，但最後都能分得出勝負，「差的是半個耳朵的距離，就分出高下」，意思是說文學也有「半個耳朵的距離」，建議大家再重看一下，後來新一輪投票果然就產生首獎。
咖啡館 談笑皆鴻儒
2017年12月6日星巴克因在上海開了全球最大的咖啡館受到國際媒體青睞，但中國拉美學界切莫以此向阿根廷炫耀，因為2014年阿根廷曾以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咖啡館文化向UNESCO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布市咖啡館超過3000家，其中百年以上的老字號70多家。為免遭受星巴克等連鎖咖啡店的侵蝕，市政府於1998年年成立「卓越咖啡館保護和推廣委員會」，75家被列入「經典咖啡館名錄」的老式咖啡館不僅成為重點推薦的文化景點，每年還可獲修繕和維護款，但須保持傳統社會形象、建築樣式和裝飾風格。
最具代表性的當屬1858年開張的Café Tortoni，它不只是阿根廷現存最古老的咖啡廳，也是對文化及藝術推廣最積極的咖啡廳，因此成為學者、詩人、作家、音樂家及藝術家聚集的地方，誠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店內最有名的三位鴻儒蠟像分別是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 1899-1986) 和嘉戴爾(Carlos Gardel, 1890-1935) 和女詩人史朵妮(Alfonsina Stoni, 1892 –1938)。
國之交在民相親
去年11月30日至12月2日第11屆中國—拉美企業家高峰會在烏拉圭東角市舉行，烏拉圭總統巴斯克斯(Tabaré Ramón Vázquez)除感謝「一帶一路」倡議為中拉合作提供光明前景，並謂「中國對拉美地區的發展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中國-拉美企業家高峰會」主辦單位美洲開發銀行(IADB)的總裁莫雷諾(Luis Alberto Moreno)對中國政商界人士經過28小時的飛行航程出席開會議表示印象深刻。他指出，「中國已經成為拉丁美洲急需的新基礎設施項目的主要承建者，它將這些投資納入了一帶一路計畫的敘事中。一帶一路得到了拉丁美洲領導人的強烈共鳴。」
與會的700多位中國政商人士可能部分知道烏拉圭和阿根廷一樣有喝馬黛茶的習慣，知道烏拉圭和阿根廷曾因探戈大師嘉戴爾(Carlos Gardel)的出生地而爭論不休的可能不多，知道拉丁美洲第一座孔子銅像就在烏拉圭的或許就更少了。座落於Rodó公園內的銅像係由台北市前市長楊金欉於1985年贈送給該國首都孟特維多(Mondevideo)，為台灣雕塑家陳一帆的作品。他創作的孔子像被兩岸孔學家公認為「最像我心目中的孔子」，陳一帆於2010年出任閩江學院美術學院雕塑系客座教授。
近年來中國的拉丁美洲研究快速成長，但想要海上絲綢之路能順利地向拉美「自然延伸」，提升對該地區的「文化智商」應為當務之急。
＊作者為致理科技大學國貿系教授、中華戰略協會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