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號裡的銀子一直存在山西,後來票號經營不善要破產了,當時我奶奶的祖父已經回到北京。有一天半夜,我奶奶的父親,就是她祖父的兒子,一個大少爺,突然聽到有人砸門,開門一看是山西票號的,趕著兩輛馬車把銀子送回來,說我們票號要垮臺,把錢給您送來了。誰知這位大少爺一聽,回話說,我家哪有地方擱這麼多銀子?你給我拉回去。那人說不能拉回去啊,拉回去就沒了,票號要倒了。不行。大少爺說,我們家沒地兒擱,你給我拉走。生生讓把兩大車銀子給拉走了,當然也就沒影了。
要說這家山西票號真夠誠實的,不過這位大少爺更絕。他說沒地方擱,其實可能是懶,或誰知怎麼回事。
通過這個例子,就說明滿蒙貴族們,對現實多不懂、多不在乎,也許因為吃著皇糧、鐵桿莊稼,根本就沒想到有哪天要停。
總之,我奶奶生在這樣的人家,她是第一代可以和漢族通婚的滿蒙人。她和我爺爺結婚,實際上是我那個特有錢的曾祖父的主意,他打我奶奶家的錢的主意。據說我奶奶家敗落得很慘,我奶奶的父親最後淪落到給我曾祖父看門,所謂看門,其實就是在家裡養著他,他就在門房住著。可不是一個史湘雲那樣的闊親戚,是一個窮親戚,破落的舊貴族。
我奶奶和啟功是親戚。小時候家裡人帶我爸和我大姑去親戚家玩,滿蒙人喜歡攀輩分,他們讓我大姑們叫啟功表哥或堂哥,好像是平輩,或者差一輩,關係還挺近,但都是通過這個親戚那個親戚攀起來的。
*作者楊煉,中國詩人,獲獎無數,二○一三年,獲邀成為挪威文學暨自由表達學院院士,二○一四年至今,楊煉受邀成為汕頭大學特聘教授暨駐校作家。自二○一七年起,擔任一九八八年創刊的《倖存者》詩刊雙主編之一。朱又可,中國報紙副刊編輯,曾獲第四屆「中國報人散文獎」(2015)。本文選自兩人合著之《被偷走的骨灰甕——楊煉文學訪談錄》(南方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