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鬥士林欣怡 張娟芬:沒有她就沒有廢死

2014-05-15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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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廢死運動只能提一個名字的話,那應該是林欣怡。沒有我,廢死聯盟的聲音會小一點,就是少了我而已。但是,沒有林欣怡,就沒有廢死了。」這是作家張娟芬在〈炸彈爆炸之後〉文中,給台灣廢除死刑聯盟執行長林欣怡的評語,短短56字說明林欣怡的定位──廢死支持者心中的靈魂人物、死刑支持者眼中的箭靶。前者敬佩她一路撐來11年,抵擋住千夫所指,後者曾有網友在Yahoo奇摩知識家發問:她到底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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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遠的時光裡,林欣怡曾有截然不同的夢想。她13日接受《風傳媒》專訪時表示,「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大概小學,說過我想當清潔隊員,因為我覺得每個小螺絲釘都很重要。」考完大學填志願時,分數則大約是輔大社會系,若要填法律系,就是排序更後面的學校,所以當時與大家討論要不要填法律系?「結果家人說,當律師好人壞人都要辯護,你不行的。因為他們覺得我很有正義感,所以沒辦法幫壞人辯護。哈哈!哪知道現在的我,專門幫所謂的『壞人』。」

「幫壞人」?平反冤案是起始點

如何開始這份大眾眼中「幫壞人」的工作,林欣怡表示,大學以前對死刑都沒有特別的想法,真正深入思考死刑的契機則是1999年,她在司改會工作後沒多久,被同事帶去土城看守所,探望如今已無罪定讞的冤案「蘇建和案」3名嫌犯蘇建和、劉秉郎及莊林勳,「那時候有點訝異,他們只比我大一點點,可是在看守所裡面待了快10年!」林欣怡說,對她來說那是一個起始點,加上瞭解他們的案件,開始去想為什麼這樣就能判死刑?

林欣怡接著提到,「但對我影響最大的,是2000年9月盧正被執行死刑。那是司改會正在救援的案件,但那時明明民進黨開始執政,說朝廢死方向邁進,法務部長陳定南也表達對案件的關注,監察院更向法務部調查這個案件……在這樣的狀況下,監察院都要立案調查了,他居然還執行死刑,我們都非常震撼。」

「什麼都來不及了」死刑讓人一夜長大

林欣怡說:「我每次想到這個,都覺得那就是我更堅定『要做點事情』的時刻,因為以前你學什麼東西,辯論、社會學理論、瞭解司法改革,我覺得那就是理論,那都是『說』,可是那一天有種感覺是,大家一夜之間都突然長大了,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死刑啊,你就是知道執行死刑之後,就完全沒有辦法回復了。前一天晚上大家還在想可以做些什麼事情的人,到了第2天,變成完全沒有辦法為他做任何事情……什麼都來不及了。」

林欣怡也記得很清楚,她成為廢死聯盟執行長後,盧正的姊姊盧萍對她說,她不太確定是否支持廢除死刑,因為有時會想到陳進興那樣的人,可是她只知道一件事情:「如果你們更早出現,2000年就停止執行死刑,我弟弟還有機會啊!」林欣怡說,這句話當時讓她起了雞皮疙瘩,因為大家總是忍不住想「如果還可以更努力」、「如果還可以更早做什麼事情」,或許誰誰誰還有機會?可是就像4月29日這波死刑執行一樣,極可能是冤案的杜氏兄弟,也已經沒有機會了。

國家殺錯了人 我們卻都不憤怒?

在廢死這條路上,林欣怡極少有情緒崩潰的時刻,打擊最大的一次,恐怕就是法務部無預警在2010年4月30日重啟已經停止數年的死刑。林欣怡解釋,2009年總統馬英九簽署人權兩公約,任命王清峰當法務部長,整個氛圍讓人以為是「沒有廢除死刑,但實質停止死刑」,且其中1名死囚張俊宏還在提釋憲,正在進行補資料的程序,以為不會有立即危險,所以她突然接到消息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也坦然告訴夥伴「我沒有辦法一個人面對」,高涌誠律師也來陪她,應付採訪。

幾天後,她獨自在辦公室鼓起勇氣,打開張俊宏爸媽轉交給她的、張俊宏與哥哥來往的書信時,才終於痛哭到無可遏止,還嚇到來接她回家的朋友。「我只看得到他哥哥寫給他的信,從裡面得知對話內容,而在看的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多麼一個……微小的人,我也看得到他的遺物多貧瘠,就是信紙,郵票,筆。從信裡面可以看出,他交代他哥哥一定要照顧爸媽、好好補償被害人。」

林欣怡說,在這個案例中,被害者家屬是原諒張俊宏的,甚至到看守所來看過他,但張一樣被判死刑。「大家都說他們是多麼十惡不赦,完全沒有好的可能性,但你從信裡面可以看到,他們確實做過錯的事情,但人性比較美的那一面,也已經呈現在那裡;他沒必要騙我,他過去也沒有把這些寫給我看,我是看到他的遺物才發現背後的故事,就在這種時刻我會想說,我們為什麼沒有更早一點,做更多一點事情,去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

同情的感覺很真實,但「同情兇手」時,勢必面臨廣大的批評聲浪,林欣怡對此表示,「我認為他『個人』真的犯錯了,他真的殺了被害者,但『死刑』是國家計畫好的,還可以阻止發生的,很多人把兩者放在一起談,可是在我看來是不等同的,因為一個是『個人』,一個是『國家』。我對於『個人』傷害了其他人,感到非常憤怒,但我們應該再想的事情是,為什麼對於國家殺錯了人,我們卻都不憤怒?」

類似這樣的生命思辨,林欣怡坦言:「總是衡量不完,總是很難拿到天平兩端作比較,可是就要看你拿什麼東西和什麼東西來比較,而你覺得什麼是重要的。作為一個『個人』,你絕對可以把這件事情(個人犯的錯)當作最重要的來衡量,可是回過頭來我要問,作為一個『國家』,又要拿什麼去衡量,放在天平的兩邊?」

至於很多人嗆廢死聯盟「等全家被殺再談廢死」,林欣怡不諱言,這種邏輯很奇怪,反過來說,難道要全家被殺才能支持死刑、談自己國家的刑罰政策?何況廢除死刑並不是不處罰了,聯盟內部對替代方案有2種不同意見,分別是「終生監禁不得假釋」、「無期徒刑可假釋,但訂定嚴格的假釋評估制度」,這些也都可以再討論。

不過林欣怡表示,她確實想過親友遇到兇案之類的狀況,並認為人的想法很難講,「我無法保證我未來會怎樣,理性思考的我是支持廢死,但我相信到時我會非常非常憤怒……只是我也會很希望,到時候死刑已經廢除了,我就不用去面對這個事情,這個『再殺死一個人』的抉擇。」

回顧這一路走來,翻了翻高中的日記,林欣怡最後說,「我記得我17歲生日許的願望是,希望我自己27歲的時候,不要成為我17歲的時候討厭的那種人。我很高興,我27歲、37歲的時候都有做到。希望我47歲的時候,也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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