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銀行人資主管的自白──《與鯊魚游泳》書摘(2)

2017-06-08 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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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要開這種個別的資遣會議「有點摧殘靈魂」,她承認,不過一波大規模的資遣行動更糟。她的銀行是跨國營運的, 所以各地的資遣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宣達完成。(圖/드라마 미생@facebook)

每天都要開這種個別的資遣會議「有點摧殘靈魂」,她承認,不過一波大規模的資遣行動更糟。她的銀行是跨國營運的, 所以各地的資遣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宣達完成。(圖/드라마 미생@facebook)

「很難想像消息可以傳得這麼快!恐慌的海嘯席捲交易廳,當電話響起,大家立刻就知道了。我們會用最無害的口氣說,『嗨,你可以到二十樓來一下嗎?』不過他們心裡有數,你不會無緣無故接到人資的電話。常常,我們打電話過去時,對方會不見蹤影。我們必須個別通知,只要我們還沒做到這點,他們就還不不算正式的有「資遣之虞」。所以他們故意不待在座位上,不接電話,當他們真的現身,都是一臉憂慮。有些人一接到「電話」,就帶著打包好的個人物品前來;大家崩潰哭泣,或者大吼大叫,不然就是似乎真的很迷惑。在我們談話之後,通常在五分鐘之內,他們就會被保全人員帶出大樓。特別是那些能接觸到敏感資料的銀行員工;他們被禁止碰觸辦公桌、手機。我們逮到過有人設法把檔案存進USB隨身碟,或者寄機密資料到私人電子信箱。『現在他們在處理我了。』很多人在走出去的路上會這麼說,但這並不明智,更何況,這會讓你背上污名,還不如說你要去做更好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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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秋天常見的和煦夜晚,坐在外面還很舒服,熟門熟路地看了酒單之後,這位員工關係主管點了一杯上布阿圖的蘇維儂白葡萄酒,她年近三十,在一家銀行的人力資源部工作了幾年。她解釋,在二十樓談話的前五分鐘,很多人不跟她握手,也不看她。「對著人力資源部某個你不認識的人發怒,會比對著自己效力了好多年的主管容易一些。主管通常也會加入這項行動,但卻會把所有事都怪到人資頭上。主管真的很厭惡這項工作。開準備會議時,經常不來,你可以想像那有多惱人嗎?我們應該要針對情境做角色扮演的演練,確認名單,討論可能會很棘手的個案。即便他們參加過準備會議,一旦在面談現場,他們又會把演練的內容忘得一乾二淨,直接跟對方說:『是這樣的,你要被資遣了。現在,換她跟你說。』」

通常大家會因為過於困惑而聽不進任何事,有時她會通知對方,說他是被調派到銀行的其他單位。「當幾天之後再次會面,大家經常不記得前次談話內容。第二次會面我們會談到調職安排、新職務或是資遣費─如果不是職務調派的話。有人很沉著,有人非常憤怒。他們通常有備而來,花很多時間Google 資料,找出一些不太正確的法律立場。當有人被資遣,就會跟錢有關。法律規定我們必須依工作年資支付,每年達四百英鎊,除非對方的年資不滿兩年,那就領不到錢。在英國,我們通常會給更多,交換條件是,你必須簽署文件同意不會提出訴訟。」這是某種形式的脅迫,我們稱之為「強制資遣」。她啜了口酒繼續說,「美國的主管覺得這很費事,在美國要開除人容易多了。」

每天都要開這種個別的資遣會議「有點摧殘靈魂」,她承認,不過一波大規模的資遣行動更糟。她的銀行是跨國營運的, 所以各地的資遣要在二十四小時內宣達完成。在這種時候,她可能一天開十五個會,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都在執勤。「你坐在那裡努力預測下一個人會有什麼情緒反應。有些人真的破口大罵;我必須全程全神貫注。那真讓人疲乏。我變成像個機器人一樣,每場都說著一模一樣的話,那些主管有時對這有意見,不過我只能如此,不然你要我怎樣?要說出這些我必須說的話,這是最好方式。」拿工作簽證的外國人士,必須在資遣後三十天內離開這個國家。「想像一下—這些人有朋友、女友、男友⋯⋯經常已經把新年之後預期拿到的紅利花掉了,現在他們卻什麼也領不到。公司常在秋天資遣人的原因之一,就是可以不用發紅利,可以留下更大的餅給那些還在的人。」

日本職場現實,讓台北福山雅治老侯向你娓娓道來,是好是壞由你判斷!(圖/Dick Thomas Johnson@Flickr)
在我們談話之後,通常在五分鐘之內,他們就會被保全人員帶出大樓。特別是那些能接觸到敏感資料的銀行員工;他們被禁止碰觸辦公桌、手機。(圖/Dick Thomas Johnson@Flickr)

這一切讓人深思。不久之後,我就有機會聽到坐在人資經理對面的經驗。

她介於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 在綜合銀行工作超過十年了, 一直都扮演支援性的角色。她自願受訪,因為她想要呈現綜合銀行「更真實」且不那麼負面的一面。然而,她不斷取消訪談,因為「工作一直很不穩定」。我跟她繼續保持聯絡,最後終於在某天早上十一點,在一家冷清的咖啡店碰面。

「 很辛苦,」 她這樣開頭,「 我一天工作十到十五個小時, 跟同事相處的時間比跟朋友、伴侶多。你已經變成那個結構的一部分,然後他們卻把你丟棄。」在美國情況更糟,她補充,然後告訴我整個過程。她工作的銀行進行了一波裁員,他們稱之為「溝通」,那些時刻讓人抓狂,她說,真的會把人逼瘋。「從一大早,大家都在的時候就開始進行,大約早上七點到七點半開始,進行一整天。所有人面面相覷,電話全面禁絕,包含與客戶以及內外部通話,而除此之外,就剩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靜。有人從辦公桌前站起身,帶著他們的外套與私人物品,你就知道人資打來了。如果那是個受人喜歡或受尊敬的人,同事會在他走向人資會議時為他鼓掌。」

加班、上班族、職場(圖/河村友歌@pakutaso)
「 很辛苦,」 她這樣開頭,「 我一天工作十到十五個小時, 跟同事相處的時間比跟朋友、伴侶多。你已經變成那個結構的一部分,然後他們卻把你丟棄。」(圖/河村友歌@pakutaso)

如果是整個團隊都要被裁撤,主管會最先被傳喚到人資部。主管先跟每位團隊成員一對一溝通,接著自己也被資遣。所以幾個月前,她也曾端坐桌前,很緊張地察看他的主管。如果他起身走動,她會觀察他的動靜。右轉表示去洗手間,左轉是往人資。他向左轉!一會兒之後,她的電話閃爍著「未顯示來電號碼」。她告訴同事:「我不要接,我不要接。」不過她當然接了。

整體來說,事情的進行就跟她想像的一樣。第一次談話很短,只有五到十分鐘。

她可以感覺出他們努力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對她情緒的衝擊降到最低,對於要資遣她提出一籮筐的理由─「市場環境」以及需要「削減成本」。幾天之後,她再回去,他們給她資遣費,讓她簽了一份五十頁厚的文件,放棄她所有的權利。「我的資遣費,可以讓我一年之內不用擔心生計。」 第一次會談之後, 他們允許她回到座位安排一切。「我想那是一個形式;我已經在這間公司待很久了。」她立刻發了封信給同事,為他們正在做的專案做些交代。「我是說,我不希望事情搞砸。」她為此有預作準備,她解釋,在她可能即將被資遣的那一週,她發信都會副本給很多人,以便她不在之後,大家能掌握必要資訊。

一陣沉默降臨,我點了另一杯咖啡。所以,她做了很多事,避免銀行因她離職導致的各種損害?她點點頭,並說她不記恨。事實上,某種程度來說,還鬆了一口氣。

她的銀行過去四年—自金融危機之後—每一季都會裁員。「大家會一直討論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情況,」她說,「『你覺得會是下週二嗎?很可能就是那天。你覺得誰會走?』大家會試探主管,『我應該做什麼準備嗎?』沒有人覺得安穩,這樣很不健康。

「士氣糟透了。」她重申她不記恨,而且真的希望儘早回到銀行業工作:「融合了複雜與競爭,有變動快速與志趣相投的人,加上薪資水準,使這個行業與其他行業大異其趣。」

她有任何遺憾嗎?她花了好一段時間思索。「如果你在名單上,你就在名單上。我知道資深同仁為我說情,但沒有用。我的整個小組都被資遣,沒有什麼保得住我。你就是個數字,那是你進入金融業就做好的交易:你是個商品。」她又想了想,「今年夏天我才拒絕了一個很棒的工作。回頭看來,或許我對這不健全的家庭—我所效命的銀行—太忠誠了。」她喝完最後一口咖啡,然後像是在鞭策自己:「我不確定是不是只有女人才會這樣,過度忠誠,不過我絕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這絕對是「銀行不為人知的那一面」,如同人力資源主管在電子郵件中說過的:金融城的人隨時可能在五分鐘之內被掃地出門。

時報新書《與鯊魚游泳》。(時報出版提供)

《與鯊魚游泳:深入倫敦金融圈的秘境旅程》。(時報出版提供)

*本文經授權摘自時報出版《與鯊魚游泳:深入倫敦金融圈的秘境旅程》。作者裘里斯.盧彥戴克(Joris Luyendijk)生於荷蘭,在阿姆斯特丹大學與開羅大學主修阿拉伯文與社會科學。身兼作家與記者,著有《大家好!:一位新聞記者的中東真相探尋》(Hello Everybody!: One Journalist’s Search for Truth in the Middle East)一書。2011年,盧彥戴克就和你我一樣,對「抵押債務債券」(CDO)及其他惱人的金融術語一無所知,《衛報》要他從初學者角度來看世界金融,並把所見所聞有條理地發表出來——這項調查報導工作,造就了他當紅的金融部落格。欲追蹤他,請搜尋JLbanking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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