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巨幅油畫緩緩拉起，一疊疊整齊的人民幣露出廬山真面目時，中國大陸普通民眾已經超過10年未能在螢光幕前看到此類中國反腐劇畫面。對於今年3月底開播的警，有人讚譽它是現實版的《官場現形記》，儘管它最終宣揚的仍然是反腐主旋律。有人指它是中國的《紙牌屋》，真實地再現了圍繞權力與金錢的爾虞我詐、利用與被用……
影視劇裏的真相
在破舊的家屬樓裏，面對最高檢察院官員的盤問，一名叫趙德漢的中國國家部委處長端著一碗炸醬麵、啃著大蒜，泰然自若地警告對方不要壞了一個好幹部的名聲。然而一轉眼，這位處長被帶至他時常趁著夜色騎著一輛電動車摸進去的高檔別墅裏，下車的一瞬間，他的雙腿癱軟，面色如土。
很多人在觀看這部所謂的大尺度反腐劇《人民的名義》時，很輕易地將其與中國國家能源局那名被抄出超過兩億人民幣資產、甚至燒毀一台點鈔機的「小官巨貪」代表魏鵬遠相聯繫。趙德漢那句「我也沒覺得錢好，我就喜歡聞這個味兒」，似曾相識，將貪官那種「喪心病狂症」的貪婪刻畫得惟妙惟肖。
不過，這才是序幕開啟而已。故事中，趙德漢的被查，牽出一個充滿利益交換、幾乎涵蓋所有已知官商勾結黑幕的漢東省。這裏有狡黠的大風集團商人蔡成功檢舉高官夫人為自己掩護，也有甘作情婦的山水集團美女老闆高小琴充當權貴白手套；既有不貪汙也不辦事、每天按時上下班沉迷天文觀測的光明區區長孫連城，也有置身於燈紅酒綠之中、與商人們觥籌交錯的漢東省京州市副市長丁義珍；既有農家出身的省公安廳長祁同偉，利用政治聯姻一心上位，也有出身紅二代的國企老總劉新建為「趙家」看門護院中飽私囊；既有漢東官場「漢大幫」和秘書幫彼此的默契平衡與互相算計，亦有幕後「大老」、身居高位的原書記趙立春遙控漢東官場為獨子撈取好處……
原本兩大「門派」中的掌門—現任省委副書記高育良和省委常委、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均與原省委書記趙立春有舊。前者當年以為趙大公子的專案大開綠燈為交換條件，換取趙立春的支持，擠走李達康、躋身常委，後者則是追隨趙立春多年、最受器重的秘書，被外界視為秘書幫的老大。
在外界看來，這兩大門派各發各的財，互不相干。然而，漢東省檢察院反貪局局長陳海因為觸碰到揭發這一系列黑幕的舉報人員而遭遇車禍，而其同門兼好友侯亮平自北京空降，決定繼續揭開漢東省官場黑幕。然而，同為漢大幫幫主、省委副書記高育良的學生，原本被認為漢大幫一員的侯亮平機場路上攔下正欲潛逃的李達康妻子歐陽菁，反被當時一心想上位、拉李達康作後援的師兄祁同偉指責「打破了漢東省原本的政治生態平衡」。
戰火就此展開。侯亮平試水漢大幫的據點山水集團，背後又牽扯趙立春的另一位秘書、時任漢東油氣集團董事長劉新建，真相越來越逼近趙大公子趙瑞龍和他的父親趙立春……這一切逐漸展開時，中央空降接班趙立春的省委書記沙瑞金正密切注視著。
從中，人們清晰地看到了中國官場的現實。它不是寓言，甚至並非虛構，而是中國多年以來愈演愈烈的腐敗解剖。也許人們曾經切身體會到「無官不貪」，也有可能在2012年以後的反腐風暴中見識到了官場黑幕的細節，但對於普通人來說，現實生活裏足以亡黨亡國的腐敗，遠較這些情節更令人震撼。
除魏鵬遠外，高小琴身上隱現著山西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金道銘的「姐妹花」情婦胡昕、胡磊發跡的影子；劉新建被查以跳樓相逼時高聲背誦《共產黨宣言》，又似乎映照著周永康大秘、出身石油系的四川文聯主席郭文祥的存在；而幕後遙控漢東省的副國級大老虎趙立春則儼然是蘇榮和周永康的合體了……
不僅如此，「人民就是你們拿來對不起的」，「中國目前的政治生態就是一把手幾乎擁有絕對的權力」，「坦率地說，我們一些幹部，其素質已經遠低於一般國民的素質了」，「現在這是怎麼了，清正廉潔，倒成了異類」，諸如此類字字入木三分的台詞，亦將中國官場權力運作的邏輯演繹出來。
背後的轉折
《人民的名義》其出現並非偶然，人們注意到中國反腐劇在此之前已經沉寂了長達10年之久。
在《人民的名義》受追捧之時，大陸媒體曾以江澤民時代第一部反腐劇《蒼天在上》開始回憶20年間中國反腐劇的興衰沉浮。有報導說，《蒼天在上》編劇陸天明知道，每一位拍板的文藝界領導都曾戰戰兢兢，生怕這部劇亂了中國。播出過程中，劇組也擔心傳來從紅色電話機裏下達的指令，或勒令停播，或必須半夜以後再播。而事實上，即使是帶有濃重歷史感、在當時從未被視為具有諷喻性質的晚清官場譴責小說改編的《官場現形記》也都只是1997年的作品。
2004年中國監管部門終於下禁令，理由是「誨淫誨盜、越拍越黑」。反腐劇遂進入黯淡的10年。
所以，本劇的出現不同尋常。根據公開資訊，《人民的名義》發起人范子文正是最高檢察院影視中心專職副主任，而編劇周梅森則被江蘇檢察系統允許廣泛地接觸現實。官方這種態度完全不同於10 年前的中國監管機關。
當然，這部劇可能並不完美，甚至服務於現實政治的痕跡明顯。中共在十八大後力推的反腐風暴超乎預料，同時包括中紀委主導的諸多作品，亦被認為是中共反腐整黨、重塑中共政治生態的重要環節。而在此背景下，《人民的名義》很難說沒有這一用意，所以其中反腐的正面主旋律並非弱化，類似「從人民群眾中來，到人民群眾中」的美化共產黨員的口號式宣講過於露骨，對正面人物的公式化操作痕跡過於明顯。
但畢竟它邁出了關鍵的一步，展示了當下中國複雜的政治生態，有限度地承認了權力鬥爭、官商勾結、公器私用、受賄貪汙，甚至林林總總的私生活不檢點、縱容親屬子女違法亂紀等黑幕。即如中共最高領導人習近平不迴避中共黨內的政治鬥爭，承認「黨內存在野心家、陰謀家，從內部侵蝕黨的執政基礎，我們不能投鼠忌器，王顧左右而言他，採取鴕鳥政策，這個必須說清楚」，《人民的名義》又何嘗不是如此？雖然，也可以說僅限於此。
但是《人民的名義》恰好契合了中共不諱疾忌醫、重整政治的意圖。該劇中，一名老檢察長說，不要老是捂著蓋著（問題），歷史上中共犯了那麼多次錯誤，張子善、劉青山被處決，不是破壞了而是提高了黨的威信，你們到底在怕什麼呢？這大概正是《人民的名義》這部劇的政治邏輯。
＊本文原刊《多維TW》月刊018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