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延丁專欄:不經歷風雨 怎麼見彩虹

2017-04-23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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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魯閣國家公園,由錐麓古道俯瞰中橫公路。(盧逸峰攝)

太魯閣國家公園,由錐麓古道俯瞰中橫公路。(盧逸峰攝)

中橫,我來了

走中橫,是一個心願,一直聽臺灣的朋友說中橫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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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一直聽說中橫艱險。海拔落差大,從三千多米到海平面,從寒帶直落亞熱帶,天氣變化無常,穿越全無補給的無人區,且有落石塌方……

徒步穿越中橫,是對人全方位的考驗,需要時間,需要體力,需要裝備,需要最美的期待和最壞的打算……

決定去中橫,而且是徒步穿越,有點兒不管不顧的味道:最美的路,總要用最大的誠意去體會。如果不能一步一步走過,越美的風景,越是遺憾。

走中橫之前,做了認真的準備,裝備那一套就不說了,認認真真先練習負重走,背著我的全副行囊,跟隨大甲媽祖繞境,風雨之中七天時間走過了270公里。

四月六日上午,終於站在清境龍莊,抬頭看看面前無涯無際的山,有點兒小激動——中橫中橫,我來了!

媽祖繞境里程雖長,但都是走平路,沿途全是各種各樣的結緣食物,完全不用操心補給,平均每天超過38公里。穿越中橫就不一樣了,必須把吃喝都背在身上,重量增加了,更要命的是爬坡。

 「高高的山有我的愛,熊熊的火是我的情,天上的星是愛人的心,帶我去追尋,娜魯灣,咿呀娜魯灣……」娜魯灣是泰雅族的「歡迎」。走吧走吧中橫歡迎你,向上走,一直走走走就能見到前面高高的山上有個娜魯灣民宿——中橫用無窮無盡的坡來歡迎我,那份爬坡的滋味,真真不好受。

中橫用大爬坡歡迎我們,第一天只走了10公里,就吃了一個下馬威,我和同伴韌帶拉傷,腿都在痛。

第二天同伴帶著我們的全部行李坐車到下一站,我能夠輕裝上山。從海拔2100杏香紅民宿走到3275武嶺,第一天爬的那些坡僅僅是序曲,第二天我走過三十公里海拔爬升一千多米,硬是從溫帶走到了寒帶,更慘的是雨一直在下。

從早八點走到下午四點,越走海拔越高氣溫越低,一開始雙腳泡在雨水裡,走到高海拔就是泡在冰水裡了。一邊走一邊喘一邊給自己打氣: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不這樣一步一步走過,怎麼能見到美不勝收的高山草甸?

走過第二天的高寒缺氧淒風苦雨,第三天陽光大好讓人身與心都很燦爛。背上行囊與同伴一起經歷四五公里上上下的坡道,進入期待已久的下坡一路輕鬆。17公里,走到海拔2400觀雲山莊。從高山草甸到針葉林,每一步都可以定格成一幀美圖,像是走在天堂裡。

走中橫是心願,也是過程

行程中每一個陽光燦爛的正午,都會在山間草地上有一個長長的午休。解下行李,很認真地鋪開地墊,躺在山林間,放鬆身體,讓高海拔的太陽透透曬過來。

每到當晚住宿的地方,都會做一道瑜伽,讓呼吸慢點再慢一點,體會薄暮黃昏時分光影變化,看頭頂雲朵流動,感受山風鼓蕩,舒展自己的肢體、舒展生命,天地寧靜,讓每一個動作,慢慢劃過這光這雲這風。

第四天20公里走到慈恩果園,從針葉林走到針葉闊葉混交林,一路陪伴的除了各種各樣的鳥鳴,還有各種各樣的松蘿地衣——雖然名字裡的個「松」字,但不是只有松樹上才會長,幾乎所有的樹上都可以看到這種藻類和真菌共生的「美鬚」在風中搖曳。

松蘿飄拂,能讓原本平淡無奇的木頭仙風道骨,更何況本來這一路的樹已經美不勝收。不管是松蘿還是地衣,對環境都極其挑剔,決定因素不是高度溫度濕度而是空氣的潔淨程度,走在這樣的人間仙境裡,讓人忍不住深呼吸——對於從華北霧霾裡走出的人來說,在這種環境裡呼吸的不是空氣,而是幸福。

更加幸福的,是我這一天見到了彩虹!!

午後,斜陽,林間,在寧靜山路上與彩虹不期而遇——不經歷風雨,怎麼能見彩虹?

經歷了風雨,容易害傷風——有歹勢,風風雨雨裡這麼一路走下來,真的傷風了。

當噴嚏與鼻涕齊飛,走,還是不走?成了一個問題。實在捨不得如許美景,決定小小賭一把——賭我能夠把傷風走掉

第五天二十幾公里走到洛韶慈惠堂。感覺我的傷風沒有被走掉,似乎還更重了一些。到達住宿地看天氣預報:下雨下雨下雨——走,還是不走?成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最終決定還是繼續走,中橫本身就是一個誘惑,不可抵擋,另外也是有一種稀裡糊塗的自信,對自己身身體和生命力的自信,相信能在風雨中把傷風走掉。

第六天的行程要感謝同伴,又一次帶著全部行李坐車,我一個人全天35公里,從洛韶一路走到了太魯閣。風雨中一天完成了原本預計兩天的行程。

中橫風景奇美,但動輒十幾二十公里荒無人煙,走進天祥說實話嚇了一跳,被這裡的繁華嚇了一跳:不僅有便利店,還有郵局和咖啡館。

從天祥到太魯閣,是中央山脈最撼人的地景。此前走過的合歡山大禹嶺多是片狀或者碎屑狀砂質岩,山都是坡度不同的錐狀山,路是在山的斜坡上鏟出來的,我通常理解的「逢山開路」就是這樣子的。而天祥到太魯閣二十公里,卻是幾乎直上直下的U形峽谷。這一帶都是堅硬的石頭山,有時候幾乎一座山就是整塊的大理石,堅硬的石頭遇上了一個柔軟的對手——水。立霧溪百萬年侵蝕,不斷切割大理石,形成了深深的山谷,下陷超過1000米。我所走的路就是在半山腰的山岩上砍削出來的,有時候乾脆是穿山鑿出來,貼近山谷的一側還有走在這樣的路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在狹窄的山谷裡仰頭看不到天低頭看不到底,就算是晴天走在這裡也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陰雨中能見度就更低,來來往往的車都大開著燈。

路窄、坡陡、濕滑,車都開得極慢。看那些龐大笨拙的車大開車燈慢慢吞吞地從山洞裡出沒,仿佛是從某部魔法電影裡走出來的,讓人覺得掠過頭頂的鳥兒像是從《哈裡波特》裡飛出來的,走在這樣的路上仿佛就是走在一個魔法片裡。

這一天風雨中居然完成了三十五公里里程,必須再次感謝同伴帶走了全部行李,能讓我輕裝走過。

中橫,我會再來

第七天是告別之旅,穿越之行的最後一天。不等天亮就出去轉悠,毛毛細雨中「棧道人數僅限5人」砂卡黨步道吊橋只有我一個,想怎麼走怎麼走,一個人在深不見底的峽谷吊橋上晃晃地走過,味道好極了。

走過這一程再次走回太魯閣,天空中飛過早起的鳥群,鳥兒們扇動翅膀自遠方而來,帶著鳴叫掠過青黛山林和山間雲霧,居然能夠被我的手機拍到,是這一程最後的意外驚喜。

最後一天,二十公里走到花蓮海邊,見到黑潮——七天,170公里風雨兼程,看到了美好的風景、遇到彩虹。

用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丈量所有的艱難和美好,走過中橫。不經歷風雨如何見得彩虹?這一路讓人傷風,也用一路行程醫好了我的傷風,在風雨中得來,也在風雨中祛除,得自風雨,還諸風雨。

中橫風景奇美,但動輒十幾二十公里荒無人煙,車是這條路的主人,汽車和摩托車。也許因為未到旅遊旺季,遊人不多,都是車為車往,七天時間裡,我和同伴是這一路僅有的徒步者。路上偶爾會有自行車與重機車騎士,週末會更多一點,平時一路最多的同伴是天空飛過的鳥兒。

走路,是所有方式裡最慢的一種,特別是背著自己的全套行囊負重走。在高海拔地區走山路,每每走到脫力,也有很多不期而至的鼓勵,來自自行車騎士或者機車手汽車司機,迎面或者身後過來的。

走累了就不勉強,停下來,給自己喘息的時間。或者不必走累,只是因為風景太好陽光太好,就停下來,給自己享受的時間。

這一程,與道路為伴,與草木雲朵天光山嵐風雨相伴,陪伴自己,一步一步走過。當所有的風雨成為過去,這條剛剛走過的路又成為一個心願:中橫,我會再來。

*作者為自由作家、紀錄片獨立製片人。著有《一切從改變自己開始》、《行動改變生存--改變我們生活的民間力量》、《可操作的民主》等著作;先後建立了「北京手牽手文化交流中心」、「泰安愛藝文化發展中心」等公益組織,發起了「北京水源保護基金會飲水思源愛藝文化基金」。最新作品《敵人是怎樣煉成的?沒有權利沈默的中國人》,(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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