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老婦陳吳妙以拾荒維生，在一處空地撿拾雨鞋三雙及紙箱四只，未徵得告訴人施某同意，檢察官認為竊取他人財物，聲請以簡易判決處刑。法院認為被告態度尚佳，衡酌其犯罪之動機、目的、竊取財物價值輕微，以其七十七歲高齡，且不識字之智識程度等情狀，判處拘役五天，得易科罰金。
四根鐵條三十天
民國九十七年八月二日易○○稱 產業道路旁其農地，發現尤天福竊取田邊所置鐵條，稱價值為 200 元，向岡山分局報案。報案後警察局發還鐵條，次日並將尤天福以高縣岡警偵移字第 00970033890 號函刑事案件報告書，移送臺灣高雄地方法院檢察署偵辦。內勤檢察官張○○詢問尤天福行竊動機、鐵條用途等。承辦檢察官陳○○以97年度偵字第22127號聲請簡易判決。該案系爭之四條鋼筋疑為僅比尋常所稱鐵絲略粗之 6mm 鋼筋，係做樑結構的鋼筋箍用， 九十七年每噸價格不到 20000元，即每公斤約20元。4根鐵條總長1.2米，約0.2664kg價格僅5.38元。高雄地方法院於 九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以97年度審簡字第5128號簡易判決，判處尤天福拘役參拾日，嗣經尤天福於九十八年二月二十五日繳納罰金三萬元結案。
（橙色標線寬按〈道路交通標誌標線號誌設置規則〉為 5cm寬。依馬以工委員推算，鐵條應為6mm之鋼筋箍料，每隻鐵條約為 30cm長。平常稱5mm即為鐵絲。／作者提供）
一個紙箱一條命
四年之後，民國一百零一年八月二十三日曾○○向岡山分局報案，主張尤天福竊取他置於自宅門外紙箱，警訊時曾○○主張該紙箱價值 15000 元。尤天福警訊時表明紙箱置門外，且當日已還給曾○○並向其道歉。紙箱經該局製作贓物認領保管單而發還曾○○，案移高雄地院檢察署經該署分101年度偵字第24582號偵辦。承辦檢察官王○○於 一百零一年九月二十日 訊問尤天福，告以認罪才會考慮給一個機會，不認罪就是起訴給法官裁判，尤天福遂答認罪。惟尤天福嗣後持鹽酸至曾家門口服用，自殺身亡。
（卷內顯示紙箱放置照片，係曾○○事後模擬，無法確定是否當時情景，若屬實確實在門外，且鐵門拉下。／作者提供）
看到這樣的判決，因貧拾荒，被指偷竊，判刑尋死，於心難忍。曾填詞五首：《嘆高雄拾荒郎撿紙箱遭檢方傳訊後自戕。調寄十六字令》
咦！ 黃卷青燈未第時。 寒窗苦， 盼得角巾欹。
哼！ 赫赫三班堂木驚。 當須有， 莫作喙爭聲。
嗟！ 拾乞花郎當賊拏。 謀生計， 伍角進官衙。
吁！ 寒噤銜冤莫敢呼。 向誰訴， 吞鴆魄魂除。
唏！ 仰望甘霖解民悲。 青雲上， 幾個論是非。
刑法真殘酷若此?
(一) 量刑輕重
刑法第 五十七條規定，科刑時應以行為人之責任為基礎，並審酌一切情狀，包括：一、犯罪之動機、目的。二、犯罪時所受之刺激。三、犯罪之手段。四、犯罪行為人之生活狀況。五、犯罪行為人之品行。六、犯罪行為人之智識程度。七、犯罪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關係。八、犯罪行為人違反義務之程度。九、犯罪所生之危險或損害。十、犯罪後之態度，以上諸種都應作為科刑輕重之標準。
(二) 減輕其刑
犯罪之情狀顯可憫恕，認科以最低度刑仍嫌過重者，刑法第五十九條，仍得酌量減輕其刑。
(三) 免除其刑
情節輕微，顯可憫恕，認為依第五十九條規定減輕其刑仍嫌過重者，得免除其刑。
(四)緩刑宣告
未曾因故意犯罪受有期徒刑以上宣告，受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罰金等輕刑之宣告，認以暫不執行為適當者，得宣告緩起訴處分。
刑事訴訟法真無法解救?
(一) 不起訴
刑事訴訟法第二五三條規定：「第三百七十六條所規定之案件，檢察官參酌刑法第五十七條所列事項，認為以不起訴為適當者，得為不起訴之處分。」；
(二) 緩起訴
第二五三條之一第一項：「被告所犯為死刑、無期徒刑或最輕本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檢察官參酌刑法第五十七條所列事項及公共利益之維護，認以緩起訴為適當者，得定一年以上三年以下之緩起訴期間為緩起訴處分；
(三)寬免典刑
刑事訴訟法第四四九條規定，第一審法院依被告在偵查中之自白或其他現存之證據，已足認定其犯罪者，得因檢察官之聲請，不經通常審判程序，逕以簡易判決處刑。所科之刑以宣告緩刑、得易科罰金或得易服社會勞動之有期徒刑及拘役或罰金為限。
檢察官不是法官
年輕檢察官自以為自己是「法官」，行使所謂「獨立審判」。殊不知法院組織法第六十二條「檢察官對於法院，獨立行使職權。」檢察官紙是行政院以下法務部所屬兼具司法屬性的行政官員，應奉行猶同以臂使指的「檢察一體」。檢察首長可以行使指揮監督權、事務收取權、事務移轉權。年輕資淺檢察官自行其是，不聽從主任檢察官，甚或檢察長的指揮領導。原先師徒相承(apprentice ad barras)的制度落空，欠缺社會歷練之年輕檢察官在獨立作業情形下，有時作出與社會通念不符的判斷。
檢察官、法官沒有擔當
法官、檢察官本應沒有升遷的問題，只有資歷深淺的差別。但事實上法官、檢察官還是有所謂升遷輪調，且常以案件之起訴定罪率為主要依據，檢察官常因此努力設法達成被告自白、認罪。遊走威脅利誘邊緣的各種方法因運而生。甚至不堪的辱罵、諷刺，皆有所聞。不起訴處分因冒被害人再議之風險，重以制度上較為謹慎而需簽核等程序。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規定輕微案件，檢察官參酌刑法第五十七條所列事項，認為以不起訴為適當者，得為不起訴之處分。或是一行法免除其刑或是宣告緩刑，年輕資淺法官或檢察官多採迴避態度，極少就案件本質，寬免典刑。
無實質違法性，不應繩之以法
尤天福案本人追隨馬以工委員調查時，曾約詢當時檢察總長黃世銘先生。黃總長特別提出74 年台上字 4225 號判例：「行為雖適合於犯罪構成要件之規定，但如無實質之違法性時，仍難成立犯罪。本件上訴人擅用他人之空白紙一張，雖其行為適合刑法第三百三十五條第一項之侵占罪構成要件，但該信紙一張所值無幾，其侵害之法益及行為均極輕微，在一般社會倫理觀念上尚難認有科以刑罰之必要。且此項行為，不予追訴處罰，亦不違反社會共同生活之法律秩序，自得視為無實質之違法性，而不應繩之以法。」強調在沒有實質違法性情況下，不應繩之以法。
尤天福案102司調0017 經監察院調查提出報告，也曾引起社會關注。但又見老婦陳吳妙拾荒維生，被指為竊盜，而遭判刑。現今社會貧富不均愈發嚴重，豪奢者精緻飲食、住宅上億，華服美車，檢察官與法官們年收入也二百餘萬，大概很難想像終朝撿拾，月僅數千元的困苦。十九世紀，維也納貧婦因飢寒偷麵包育子，引發「社會決定論」的熱烈討論。1872年Rudolph von Ihering，更撰成”Der Kampf ums Recht”造成自由法運動，台灣部分法官與檢察官早已不顧人權與法理，渾然不覺「概念法學」的冷漠與疏離。還要死多少司法判決下的冤死鬼，才能警醒這些司法恐龍們?
2012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拾荒少年》具體反應社會對拾荒者的歧視和不公平對待）
＊作者為文大法研所教授、兼業律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