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全球化的過去與未來─《棉花帝國》書摘(1)

2017-03-07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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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帝國打從一開始就是奴隸與農場主、商人與政治家、農民與商人、工人與工廠主之間,在全球持續鬥爭的場域。棉花帝國就以這種以及其他種種方式,帶出現代世界。 (資料照,總統府提供)

棉花帝國打從一開始就是奴隸與農場主、商人與政治家、農民與商人、工人與工廠主之間,在全球持續鬥爭的場域。棉花帝國就以這種以及其他種種方式,帶出現代世界。 (資料照,總統府提供)

一八六○年一月底,曼徹斯特商會會員在市政府公會堂舉行年度會員大會。在當時全球最工業化的城市參加會議的六十八人當中,最重要的就是棉花商人和製造業者。過去八十年,這批人把周遭鄉鎮改造成前所未見的中心—全球農業、商業和工業交織在一起。當時全世界三分之二的棉紡錠在英國,商人從世界各地買下生棉送到英國工廠,工人們把棉花紡成紗,織為成品布匹;布商再把它們賣到世界各地巿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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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會的商賈情緒很興奮。會長艾德蒙.波特(Edmund Potter)向大家報告,這一行業「成長驚人」、「全國整體繁榮,本地區尤其欣欣向榮」。他們討論的主題十分廣泛,觸及了曼徹斯特、英國和歐洲情勢,也討論美國、中國、印度、南美洲和非洲的發展。棉花製造業者亨利.艾許沃斯(Henry Ashworth)更是阿諛至極,他說:「這一行的繁榮程度恐怕是從前任何時期都無法企及。」

這些自滿的棉紗製造業者和商人有理由沾沾自喜:他們站在覆蓋全球的棉花帝國的中心。他們統治的工廠裡,有上萬名工人操作巨型紡紗機和嘈雜的動力織布機。他們從美洲奴隸耕作的農場買進棉花,再把產品賣到天涯海角的巿場去。 

令人驚訝的是,這些棉業大亨無動於衷地討論世局大勢,而他們本身的職業—製造和叫賣棉紗與棉布,也可說是相當平凡。他們擁有嘈雜、汙穢、擁擠和十分簡陋的工廠;他們住的城市因為燒煤炭的蒸汽引擎而經年累月黑烏烏一片;他們呼吸的是人類的汗臭和排泄物臭味。他們雖然統治著一個帝國,可是一點都不像是皇帝。

僅僅一百年前,這些棉業大亨的祖先若是聽到有人高談闊論什麼棉花帝國,一定嗤之以鼻。當時的棉花田是由家庭小農一小塊一小塊的種植;棉花產業在英國勉強聊備一格。沒錯,有些歐洲人曉得印度有漂亮的棉布、印花布和白棉布,法國人稱之為印花棉布(indiennes),從倫敦、巴塞隆納、勒阿弗爾(Le Havre)、漢堡和第里雅斯特(Trieste)等港口進入歐洲。歐洲鄉下也有男女工人紡織棉布,但和東方的上品談不上競爭。在美洲、非洲,尤其是亞洲,農民把棉花和馬鈴薯、玉米和高粱種在一起。他們將棉花織成布料,供家人所需或上貢給統治者。幾百年甚至幾千年來,達卡、卡諾(Kano)和特奧蒂瓦坎(Teotihuacan)等地方的人紡織棉布,再把它們染印上漂亮色彩。這些彩布有一部分行銷到全球各地。有些品質異常精緻,當時的人譽之為「風織品」(woven wind)。

婦女不再是坐著矮凳,在自家小房子裡操作小木輪紡紗,或是在茅屋前操作捲線桿和紡紗碗,一八六○年時已經有數百萬個以蒸汽引擎運作的機械紡錠,由每天值班最多達十四小時的受薪工人(大部分是童工)負責操作,紡出數百萬磅紗線。棉花不再由家庭小農耕種,也不在家庭紡製紗線和手工編織布匹;數百萬名奴隸而今在美洲農園耕種,與他們供應的飢渴工廠相隔幾千英里,而工廠又與棉布的最終消費者距離幾千英里。西非棉布不再由駱駝商隊載運跨越撒哈拉沙漠,蒸汽船行駛於全球各大洋,載運來自美國南部的棉花或是英國製造的棉布。到了一八六○年,集會慶祝棉花產業空前興盛的資本家,把歷史上第一個全球整合的棉花產業當作稀鬆平常的事,雖然他們所創造的世界才剛發生不久。

在一八六○年,棉花產業的前途幾乎跟過去一樣無法想像。製造業者和商人若是聽說未來一個世紀棉花產業會是如何如何激烈變化,也一樣會鬨然大笑。到一九六○年,絕大部分生棉又來自亞洲、中國、蘇聯和印度,棉紗、棉布也是。在英國、歐洲其他國家或新英格蘭,找不到幾家碩果僅存的棉業工廠。棉花產業的舊中心,如曼徹斯特、米盧斯、巴孟(Barmen)和羅威爾(Lowell)等城市,現在一片蕭索,到處是閒置工廠和失業工人。沒錯,原本最重要的棉業公會之一利物浦棉業協會(Liverpool Cotton Association),在一九六三年淪落到要拍賣家具。棉花帝國,至少是歐洲主宰的那部分,已經崩塌。

本書要講的,是由歐洲主宰的棉花帝國興亡滄桑史。由於專注在棉花身上,這也是建造和重建全球資本主義以及現代世界的故事。在全球規模的分析下,我們可以知道,歐洲勇敢的創業家和強大的政治家如何在極短的一段期間內,把帝國擴張和奴工與新出現的機器和受薪工人結合起來,重新打造世界最主要的製造業。他們創造出來的貿易、生產和消費的特殊組織,顛覆了已經存在好幾千年的棉花世界。他們活化棉花,投入可使世界產生大變化的動力,以它為槓桿改造全世界。歐洲的創業家和政治家掌握住古老植物的恩賜,以及在亞洲、非洲和美洲一個古老工業的技能和巨大市場,建立了規模和活力極其之大的棉花帝國。但諷刺的是,驚人的成就也喚醒了他們所創造的帝國之內的力量,進而把他們邊緣化。 

一路下來,從新英格蘭到中國,數以百萬計的人把他們的生命投入耕種,棉花田慢慢散布到全世界,從棉樹上摘取數十億個莢殼,把一包包棉花從手推車運到船上、從船上送到火車上,然後由通常相當年幼的童工在「非常惡劣的棉紡廠」裡工作。許多國家為了取得這些肥沃的良田而作戰,許多農場主把算不清的人送進桎梏,雇主縮短其作業員的童年青春;後來引進的新機器造成舊工業中心人口減少,無分奴隸工或自由工,都要為自由和賺取活命的工資掙扎。長久以來透過一小塊地,在糧食之外兼種棉花賴以溫飽的男女,眼睜睜看著自己生活方式遭到終結。他們放下農業工具,投入工廠。在世界其他角落,許多人靠自家織布機織造身穿的衣物,現在卻發現機器無限量產製的布匹全面壓倒他們的產品。他們放下紡紗機進入工廠,卻陷入無限的壓力和債務。棉花帝國打從一開始就是奴隸與農場主、商人與政治家、農民與商人、工人與工廠主之間,在全球持續鬥爭的場域。棉花帝國就以這種以及其他種種方式,帶出現代世界。 

棉花帝國立體書封。(天下文化提供)
《棉花帝國》立體書封。(天下文化提供)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棉花帝國》「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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