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慧真《像我這樣的一個記者》選摘:更大的毀壞 還要來…

2017-01-17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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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能想到有一天,記者本身變成被報導的題材,二○一二年七月底,我才剛採訪陳為廷,在旺旺走路工事件,他只是在臉書上轉貼一張照片,就被旺中集團威脅要提告。九月一號,我才與許多同業一起上街參加反媒體壟斷大遊行。怎麼到了十一月,媒體巨獸轉身,就要來吞噬掉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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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們的命運也可能被吞噬

二○一二年年底,反媒體壟斷來到2.0版本,不只是反旺中垂直併購有線電視業者,還反過頭來收購同樣龐大的另一頭怪獸:壹傳媒旗下所有媒體。陳為廷、林飛帆等年輕人,在街頭吶喊、抗議,也來壹傳媒中庭守夜,被隔在玻璃帷幕後頭,在辦公室裡面對電腦冷藍幽光的「我們」,卻顯得異常冷漠,看到外面聲援的學生,還不時冷嘲幾句。創刊十年,大多數人的心,都冰封凍結了。

在商業獲利模式為先,高競爭的媒體壓縮鍋中,沒有人有任何餘裕,云得出絲毫感受,不要說為了公義,而是為了與自身相關的併購案,皆冷感一如既往。或許「我們」覺得,不管是誰當老闆,只要該給的薪水照給,該有的福利沒少,在萬物皆可買賣的時代,換個招牌又何妨。

在風風火火的交易案中,壹傳媒一口氣成立四個工會(《蘋果日報》、《壹週刊》、《壹電視》、《爽報》)。到了二○一二年底,年資一年半的菜鳥如我,沒想到就能參與創始工會,當上理監事。在工會裡,我認識了新聞界德高望重的前輩楊汝椿,同事都叫他「椿公」,卻因個性耿直,所以不獲重用。

如果沒加入工會且當上幹部,在冷漠的職場中,我想我和椿公就只是兩條不會交接的平行線。他是長期關注工運的老記者,在商業媒體中跑新聞分身乏術,心臟的支架接二連三地裝,他仍然不缺席各種抗爭的場合。我沒有看過比他的桌子更亂的辦公桌,也沒看過比他更忙碌的人,他有三隻手機,與我們開會討論要與資方簽訂的編輯室公約時,他的手機總輪流不停地響,其中也許有他的線民,有他正在跑的新聞,還有他勞工、人權各種運動界的社運朋友,請他幫忙,他總一口答應下來,不管再忙再累。

我也總是記得,某個禮拜二夜晚,正熬著禮拜三就要出刊的封面故事,那是楊汝椿的調查報導,已經在編輯台上三校,卻臨時被抽換,再也沒刊登過。我聽到汝椿在盡頭處的社長辦公室咆哮、拍桌大罵,而平時和煦如春風,善待每一個人的,也是他。屢屢辛苦做回來的新聞,卻不明不白地被河蟹,敗下陣來如喪家之犬,是他。這樣的他,激動、熱情、失望、頹喪、壓力、過勞、力不從心⋯⋯,加上不離手的菸,接不完的電話,不休息的身體與意志,在二○一三年底,汝椿因心肌梗塞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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