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季刊上,我也寫了一些具有現代主義傾向的小說……。然而,沒有多久,我便在其中發現自己的虛無和蒼白。那時間,由於正碰上自己的情感生活處於低潮,於是受到薩洛陽、卡夫卡,以及荒謬劇場等的影響,便在自己塑造的文字世界裡自我陶醉起來。在這些作品裡,我把活生生的現實擠到一個自造的抽象世界裡去,用所謂的象徵等等來滿足自我的感傷……。於是,幾經思考,我便和現代主義作了一次訣別。」
這段自剖提及的「情感生活處於低潮」,指的就是與C小姐的「情傷」。1970年12月,天驄總結其現代主義小說8篇出版(大林),書名即是其現代主義代表作《到梵林墩去的人》。
十多年前,天驄和我談起與C小姐的那段情,仍忿忿然有受騙之感。(C小姐的故事複雜多姿,此處省略不表。)但天驄也慶幸其後認識了楊逵、王詩琅等台灣作家,受到他們人品與文品的啟發,開始以寫實對抗虛無,創作逐漸轉向鄉土散文;並在鄉土文學論戰後主編《鄉土文學討論集》(1978,遠景)。
天驄曾於2013年獲政治大學頒贈「名譽教授」,他幽默自嘲:「難道以前不名譽?」他也常說自己既無博士學位,甚至也無碩士學位;只是一個「清湯掛麵」的教授。然而,這些都無損於他在文學界與教育界的聲望及地位。
1960年,天驄從政大中文系畢業後,曾去小金門及鳳山服兵役,看透「軍隊黨化」的運作,也看盡軍中貪汙舞弊與官官相護的黑暗面。役滿之後,他回到政大從助教做起,勤讀歷史、哲學、中外古典文學與現代文學,也在現實生活與各種學術著作裡不斷比較,觀察人性的墮落,社會的腐敗,「黨的流氓化」……。
1992年,年近花甲的天驄在〈遊民文化與中國—與胡秋原先生書〉裡猶沉痛指控:
「什麼叫虛無主義?虛無主義第一是『無事不可為』,殺人、放火、謀財、害命、扯謊,什麼都可以幹。第二,基本的主張是什麼?就是『打破一切的廉恥』,就是徹底無恥。」
2014年5月,天驄出版《荊棘中的探索—我的讀書札記》(允晨),六卷36篇,厚達566頁,篇篇擲地有聲。在〈書後小語〉裡,他自陳這本書的出版:
「讓我藉機在回憶中與老友們有了多次的『重聚』。雖然他們有的已經離開人世,有些正邁向老年,但不管怎樣,在重溫舊事之時,總讓人不期而然地體認了『緣』這個字的深厚情意。有時掩卷沉思,便有層層排遣不去而又不知何以言說的感喟……」
天驄這段小語,深情而感傷,哪料書出兩個多月後即遭車禍,從此臥床五年多。
今年12月17日,天驄遠離他所痛心的,「無事不可為」的濁世,真正成為我們幾個老友暱稱的「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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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創作,天驄主編《筆匯》、《文學季刊》、《文季季刊》等等的功績,數十年來已成文壇神話。而今而後,在讀者與老友的心目中,他的形象仍然勇往直前,與他的文壇神話永遠偕行。
*作者為知名作家。本文原刊 OpenBook ,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