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早報臨瓜步」一聯,可以用這個觀念來賞析嗎?試試看吧:前句修宮殿是「現象」,透過現象看本質,本質是貪圖逸樂,而且要用國家的力量來滿足這個欲望;而宮殿這種建築,又是秩序與權力的體現。修了氣派的宮殿,一切就都沒問題了嗎?當然不會。於是後句的現象──敵軍入侵──就否定了它,使之顯得虛幻。而這軍隊,也是由國家力量組成,為搶錢搶地搶女人而來,同樣是欲望。那在這之後,又有什麼「否定之否定」,又能「合」出些什麼呢?我們看原詩:
駕鵝逢天風,北向驚飛鳴。
飛鳴入夜急,側聽彈琴聲。
借問彈者誰?云是當年卞玉京。
玉京與我南中遇,家住大功坊底路。
小院青樓大道邊,對門卻是中山住。
中山有女嬌無雙,清眸皓齒垂明璫。
曾因內宴直歌舞,坐中瞥見塗鴉黃。
問年十六尚未嫁,知音識曲彈清商。
歸來女伴洗紅妝,枉將絕技矜平康,
如此才足當侯王。
萬事倉皇在南渡,大家幾日能枝梧?
詔書忽下選蛾眉,細馬輕車不知數。
中山好女光徘徊,一時粉黛無人顧。
艷色知為天下傳,高門愁被旁人妒。
盡道當前黃屋尊,誰知轉盼紅顏誤。
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早報臨瓜步。
聞道君王走玉驄,犢車不用聘昭容。
幸遲身入陳宮裡,卻早名填代籍中。
依稀記得祁與阮,同時亦中三宮選。
可憐俱未識君王,軍府抄名被驅遣。
漫吟臨春瓊樹篇,玉顏零落委花鈿。
當時錯怨韓擒虎,張孔承恩已十年。
但教一日見天子,玉兒甘為東昏死。
羊車望幸阿誰知?青冢淒涼竟如此。
我向花間拂素琴,一彈三嘆為傷心。
暗將別鵠離鸞引,寫入悲風怨雨吟。
昨夜城頭吹篳篥,教坊也被傳呼急。
碧玉班中怕點留,樂營門外盧家泣。
私更妝束出江邊,恰遇丹陽下渚船。
剪就黃絁貪入道,攜來綠綺訴嬋娟。
此地由來盛歌舞,子弟三班十番鼓。
月明弦索冷無聲,山塘寂寞遭兵苦。
十年同伴兩三人,沙董朱顏盡黃土。
貴戚深閨陌上塵,我輩飄零何足數!
坐客聞言起嘆嗟,江山蕭瑟隱悲笳。
莫將蔡女邊頭曲,落盡吳王苑內花。
是身不由己、流落江湖的女性,以同輩的際遇和自身的感觸,道出這些勢力、欲望所造成的悲劇結果;詩人藉由提煉這些悲劇,讓我們得以貼近這些人事,深入理解而或超越造成這一切滄桑變化的緣由。從而,輪到我們處事的時候,或許我們可以不那麼短視。
這樣有對上嗎?似乎有點勉強。其實如果真要扯,多轉幾道彎,多搭幾座橋,總能用命題作文的方法把兩個東西聯想到一起的,但那樣就落入那種「你看果然中國文學也可以體現西方哲學」的俗套了。況且,吳梅村的年代比康德、黑格爾還早,即便他有接觸過一些西學,也不太可能在作品裡用上,頂多能說有所暗合。要說暗合,最老的《易經》、《詩經》和稍後的《老子》就可以舉出一堆例子,然後聽說黑格爾有讀過《易經》,就又去跟陳年的新儒家文章講說「你看果然黑格爾也是受到中國經典啟發才做出的學問」之類沒什麼實際幫助的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