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世,所以今生——寫給未來靈魂的備忘錄:《當愛比遺忘還長》選摘(3)

2016-03-13 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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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良露與朱全斌珍貴的倫敦家居生活照。倫敦,是讓韓良露洗滌靈魂的地方,也是她與夫婿全心全意體會樂活之所在。(取自韓良露.南村落臉書)

韓良露與朱全斌珍貴的倫敦家居生活照。倫敦,是讓韓良露洗滌靈魂的地方,也是她與夫婿全心全意體會樂活之所在。(取自韓良露.南村落臉書)

第一次見到良露那年我二十六歲,在中國電視公司做製作人,因為同時也是熱愛電影的電影青年,參加了同事王長安發起的「台北電影學會」,大家可以藉著這個組織一起看試片什麼的。在仁愛路四段的四季餐廳裡舉辦的成立大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她,一個還在讀大學的工讀生,當天應該是要負責做會議記錄或收會費的,卻成了當天發言甚多的人。我因是剛回國不久的留學生,對她的過去一無所知,不知道她曾經在台映試片間辦過赫赫有名的藝術電影展,只是奇怪,為什麼這麼一個看來長相清秀卻不修邊幅,舉手投足有些大剌剌的女孩子,卻可以當著現場那些文化圈的大咖,像是何懷碩、但漢章、景翔……這些人面前高談闊論呢?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我覺得她說的話都很有道理,她聲如洪鐘,句句都鏗鏘有力,我看得出神,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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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小孩,是因為兩個人都想繼續做小孩。看周圍朋友的婚姻都需要小孩來維持,我們卻有相反的顧慮,良露曾跟我說,我們兩個這麼好,還是不要生小孩比較好,因為父母感情太好,小孩子會覺得被冷落,而我們早就已經把對方當作自己的小孩了。

我們曾經是父女嗎? 或者曾經是母子?胡因夢說過我們是一對Odd Couple,因為從各方面看,我們都是非典型的婚姻伴侶。兩個人的結合未必前世就是夫妻,除了父母子女,我們也可能做過師生?朋友?或者兄弟姊妹?我初見她時的熟悉感到底在透露著什麼訊息呢?

大約是九○年代中,我們來到位於台北東區一位與我同姓的女士的道場,她看來聰慧端莊很有洞察力,年紀約五十左右,在她靈視下見到的我們乃是雇用關係:曾經在十九世紀的歐洲,良露是一位被丈夫冷落的貴婦,而我是他們家的馬車伕,這位不開心的貴婦有一顆好奇的心,很喜歡四處趴趴走,而我就只有聽命的分,她說出目的地,我就竭盡所能地將她送到。久而久之,貴婦開始跟馬車伕分享她的心事,進而發展出一段祕密的戀情。

這個故事聽起來相當吻合我倆在一起的狀況,良露是不開車的人,即使後來她在英國考到過駕照,但還是不敢開。我們最初的緣分就起因於我是她朋友中有車又有閒的人,她為了替她開的店「影廬」採買家具用品,我就是義務擔任司機的那個人。我們關係的拉近是因為我在她與K的情傷中,扮演好了一位忠實聆聽者的角色;後來在一起,更總是由我負責開車,至於要去哪裡,則由她決定。而在身分地位方面,我個性比較膽怯,她則天不怕地不怕。這是受前世階級的差異所使然嗎?

另一段頗為良露所津津樂道的故事則出自一位藝壇才子,這位會作曲又會演戲的帥哥會看前世,在二○○○年左右的一個夜晚,我們約在永康街的一家小酒館中,他跟我們敘述了一段感人的故事。故事發生在清朝,而她是男我是女,良露是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家大業大的大老爺子,平常喜歡舞文弄墨,放言時論,我則是棲身在他府上會演戲的小伶官,因為頗受老爺子寵愛,在府上只要專心藝事就好,不用操勞其他雜務,因此小伶官在內心也是很感激老爺子的。有一回,老爺子因為說話得罪了人,朝廷下令來抓人,老爺子倉皇逃逸,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小伶官自願將老爺子藏回自己的家,因為老爺子受了傷,不良於行,瘦小的小伶官還背著胖胖的老爺子亦步亦趨地慢慢馱回家中。說到這裡,通靈才子還加重語氣地說,小伶官其實力氣很小,非常吃力背著老爺的那個情景看了真的很令人感動。

我們的性格原型與關係模式還有幾分跟這個故事相似。良露向來喜歡文藝,也喜歡侃大山,這是接近她的朋友都知道的,她好主持正義,直言不諱的個性,有時候得罪了人還不自知,因此,也有命理大師曾經提醒過她,千萬不可從政,否則會遭到暗算。良露這一世沒做過上班族,也沒當過官,可是奇怪的是她卻深諳組織與官場的眉角與文化,也非常會分析其中的巧妙。她是個女作家,筆下卻常露出陽剛的豪邁之氣,平常交往的哥兒們也多過姊妹淘,的確像個大老爺。

至於我呢,自小就知道自己醉心於表演藝術,在大學階段玩話劇,愛演戲,一年看超過百場的電影,的確有著伶官魂。在這一世我雖然沒有走上表演的路,但戲劇與電影一直是我閒暇中的主旋律,偶爾插花導戲拍片,也很容易博得稱讚。平常在我倆的互動關係中,也總是受她激勵應該多開發自己的才藝,像是插畫、廣播都是在她的推動下從事的,而她也總喜歡像個大老爺般地在人前讚美現在已經是她丈夫的我多麼有天分。至於我救她的部分,在她家庭遭逢變故,或是平常遇到挫折之際,我的確也都曾傾力支持,她對好友也都這麼說,只是不知道這跟前世的報恩中間有什麼關係?

良露總是喜歡談論這兩個前世的故事,而我就會在一旁嚷嚷說,妳為什麼不提另外兩個?因為好強的她比較希望自己都是扮演強者的角色,但是必須要加上另外兩個故事中強弱顛倒的關係,才可以更完整地呈現我們在此生的相處型態。

在九○年代中,良露經由胡因夢的介紹去看了一個會看前世的老外,並從他那兒聽到了第三個故事,在講述當時我並不在場,是她聽了之後嘖嘖稱奇回來轉述給我聽的。

時間大約是在十八世紀,地點在東歐某個國度,良露是一位農莊地主,滿腹經綸,因為每天讀書不愛運動,因此身體不太好,而我則是在鎮上教會中的一位修士,性情溫和,通靈療之術,地主經常到教會來找這位修士,透過靈療來幫他診治身體,兩人並因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與親密關係。

良露在講述到這裡時,還曾促狹地說,不知道當時我們是不是一對同志? 我想異性戀還是同性戀其實並不重要,即使有,當時應該也可能因是與宗教規範相抵觸而不得不壓抑的,因而我們才有今世的因緣不是? 重要的是在此生中我們是否已經圓滿達成我們要成就美好伴侶姻緣的心願了。

這個故事的哏也再度發生在我倆此生的關係中。首先,良露的祖父在蘇北就是個農村地主,這輩子她大部分時間也都是自己做老闆,很少受制於人;她好讀書的原型不變,時時刻刻手中都會有本書,也的確從不運動。我的個性的確如這位老外所述是溫和的,雖未曾皈依任何宗教,但我家人都是虔誠的基督徒。最有趣的是,我的確有過幫良露靈療的經驗,那是約莫在九○年代初,當我們還在中視做晨間新聞雜誌時,有一回良露隻身去德國旅行,返國前到了一個曾經殺戮很兇的古戰場,回來後就像是中了邪似的一直很不舒服,交替著發冷發熱,近的聲音聽不見,遠方的聲音卻像裝了喇叭般的大聲,她形容整個人輕飄飄的,有一種靈魂出體的感覺。去醫院看醫生只說是風寒,開的感冒藥當然沒用。

得了這樣的怪病,我們也無計可施。兩天之後我忽然靈機一動,曾經在電影裡看過靈療師將手隔空放在病人身上進行能量的傳輸,那是運用磁場相互交流的效果來化解病人的病氣。我並沒有學過,但是心想試試看也沒有壞處,便如法炮製。我觀想自己是個能量體,要將良露身上的病氣吸收過來,我想像有股黑色氣體自她身體四處匯集,並透過我手掌覆蓋的位置流轉到我的體內,口中並且唸唸有詞地說道:「來自德國日耳曼的陰靈啊,請你們放過可憐的韓良露吧,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跟你們也無冤無仇,請你們免除她的痛苦來到我身上吧。」

我這樣的行徑可謂無知而大膽,因為根據靈療的原理,透過能量轉換,病氣真的會交流到靈療師的身上。我一向自詡不怕妖魔鬼怪,才敢如此妄為。

然而奇妙的事發生了,在我「靈療」之後,良露睡了一大覺,醒來之後排出了惡臭且顏色極黑的糞便,之後就豁然而癒了。反倒是在我身上出現了她原先的症狀,不過輕微許多,大約半天的工夫也就逐漸恢復了。

人生有許多令我們不解的事,我當然不會因此就變成一位無師自通的靈療師,但是幾年後聽到前世曾經發生如此巧合的故事,除了舊緣未了今生續,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釋。

第四個故事也非常具有象徵意味,是我們最早聽到也是我最喜愛的版本,良露卻不怎麼愛提,因為她不是很喜歡自己在裡面的形象。那是在八○年代末,我們同樣是經由胡因夢引介,到天母的一棟公寓中拜訪一位在家修行的老和尚,印象中他是位很和善的法師,跟我們說他看見我曾是一位天人,來到人間玩耍(一個七仙女下凡塵的概念),在一戶人家的供品桌上看見一個小鬼正在偷吃供品,當下覺得她的模樣很可愛,就把她揣到口袋中(一個吉娃娃或是料理鼠王的概念)帶回天界了。在天上每天都帶著她形影不離,對她很是寵愛。

這個說法除了小鬼偷吃可以吻合到此生她的愛吃,並變成一位美食家的部分外,我們每天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不也很像那位天人跟他從人間偷渡回去的小鬼之間的關係嗎?有位修佛的朋友還延續了這個劇情說,天界是不容許小鬼棲身的,我一定是想跟她長長久久,為了化渡她才陪她又回到人間來做人的。但願這個說法是真的,根據佛家的說法,在六道之中,充滿各種痛苦的人間是最好修行的所在,在這裡讓她趕上進度後,我們再回天界相聚,聽起來真是個很美麗的結局。不過天界也仍在六道之中,還是一樣要面臨生滅,我們並不會得到終極的解脫。

倘若這一切都曾發生過,我們生生世世相遇,而每回又都以別離終結,那為何要一再重逢,重複那相聚的樂以及分開的苦呢? 這一世我們是夫妻,在過去我們曾是朋友、主僕,或許還有無數的因果讓我們做過師生、親子、兄弟姊妹……在不同的角色關係中我們或友善或敵對或恩愛或冷漠,人生的喜怒哀樂皆因有情,而每次的聚合都像是一起來接受情的試煉一般,等我們多學會了一點,體會到情的可貴並令你不捨時,它又轉眼成空,我想,應就是這不捨讓我們一再回頭吧。

我其實無法證明世間是否真有轉世這件事,然而,就如同寓言或者童話故事一樣,故事中的寓意與比喻才是重要的。在這四個故事中,情節與境遇或許不同,然而持續不變的是其中兩人都想要彼此陪伴,相互扶持的心。良露曾說,相較於這四世中的關係,這一生我們可以結為夫妻算是已經升格了。然而有合就有離,因緣聚散是宿命,但是甘心捨得真是難啊。

*本文選自《當愛比遺忘還長》,有鹿文化出版,作者朱全斌為作家韓良露夫婿、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廣播電視系教授兼傳播學院院長。韓良露去年因病逝世,與她鶼鰈情深的朱全斌,決定將兩人最浪漫的故事,最真實的相處,最不忍的告別,以及所有的思念全部化為文字,寫成這封最長、最真的情書。去年底,有鹿文化亦曾出版韓良露與朱全斌(攝影)合著的《露水京都》。本系列結束。

*本文選自《當愛比遺忘還長》,有鹿文化出版,作者朱全斌為作家韓良露夫婿。韓良露去年因病逝世,與她鶼鰈情深的朱全斌,決定將兩人最浪漫的故事,最真實的相處,最不忍的告別,以及所有的思念全部化為文字,寫成這封最長、最真的情書。(有鹿文化提供)
《當愛比遺忘還長》,朱全斌著,有鹿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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