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車窗─沙究小說選讀

2015-11-1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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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起,母親「沙將唷,沙將唷,」的呼喊,時常不經意煙薰般輕撫耳際,一如年輕時代公車男子抑鬱攀窗的夢境,母親乍不期然的呼喊漸漸混入生活周遭。更令人費解的是:伴隨母親呼喊而來的,竟是女性碩大乳房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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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乳房的幻影,說具體些,分別為多張不斷更換重疊的畫面:有時是母親用牛角梳子舒勒乳房脹氣,刮累後要我接手,最終不堪腥羶乳味棄手逃開;有時畫面跳到廟前戲棚後台,午戲結束,小生花旦苦旦聚集一處,脫掉戲服露奶哺乳;時又跳到淡水線火車廂,販賣魚貨的婦人撩衣餵乳,細嬰小嘴吮吸,一手抓握渾圓的乳房。其中影像最鮮明的是住在街尾,臨近基隆河畔的堂嬸。隔段時日阿嬤遣我抱幾斤米過去接濟,燠熱的夏午,堂嬸裸露上身蹲坐切豬菜,黑鬱鬱的垂長乳房擴散胸前掩蓋肚臍,接過米袋輕輕撫摩我的頭:「沙將,替我向阿嬤講感恩啦。」臉上笑靨幾乎要把尖細下巴的大黑痣迸裂開來。

其實閃進腦際的不只這些,我只舉犖犖大端而已。當影像乍現,便會順著思惟推演,直到心情轉為沒來由的感傷,才整個人清醒。我越想淡化,這些聲音和影像卻糾纏更深,它在對我作嶄新的暗示嗎?

沙究小說集《浮生》和文學季刊創刊號。(傅月庵提供)
沙究小說集《浮生》和文學季刊創刊號。(傅月庵提供)
當年雷驤為初刊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物作品〈伊妻〉所畫的插圖(沙究提供),雷驤與沙究(右,葉名峻攝/印刻文學生活誌提供)
當年雷驤為初刊於《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物作品〈伊妻〉所畫的插圖(沙究提供),雷驤與沙究(右,葉名峻攝/印刻文學生活誌提供)

餐廳優雅聚光下,我問莫麗:

「妳可曾仔細看過自己的乳房?」

她呵呵笑個不停,拿起紅酒杯對著我的眼睛搖晃,我視眼定焦於她顫動的翠綠耳環,等待回答。

「乳房啊,」她終於開口:「它就在那裡,看它幹什麼!」

莫麗是學校同事,半年多以來隨興之所至,時常相約到市政廳附近餐館吃飯。我很難廓清我們之間究竟維持什麼的關係:她狹長臉龐,細彎對稱的眉毛以及小巧泛紅的嘴,我彷彿看到歌麿仕女圖,或者說「白閣夫人」的現實呈現;而她為什麼願意讓年齡差一截的男人接近,我也揣摩不出她的心意,或許年屆不惑喜談往事,面對安靜聽述絕少插嘴的我多些貼合罷。

我深吸一口氣接著說:「在我小的時候,滿街都是露乳的婦人。」

「這樣啊,」她腮邊透出微薄酡紅:「可是,她們露乳和我有何相干!」

「哦,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今天菜太鹹,酒也苦澀。」

她漂亮的前額罩起一層寒霜,「莫麗生氣了!」我暗自警覺,猶豫著應該怎樣解釋,她已起身抓住肩包,說聲「抱歉」便往門口走去。隔著偌大玻璃窗,我看見她穿越對街拉開車門,消失在燦亮的夜色裡。

我感覺很冤枉,絲毫沒有想冒犯的意思,甚至不知道什麼地方冒犯她了。

從進入餐廳,莫麗興致就特別高昂,每上一道菜,舌齒唇間淺嘗,一直讚美我有眼光,很會點菜。

「論起菜餚,我最喜歡匈牙利餐點,曾經在奧地利邊境不遠的肖布朗住過二十幾天,那裡的燉牛肉,冰鎮橄欖湯確是人間難尋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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