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個冬天的雨，春天山上一片綠油油的。我在家看好地圖打算騎一條沒走過的路上山，到了那發現入口有條小徑沒錯，但必須先穿越一塊私有空地，上面掛了一塊 Google 顯然沒料到的「禁止闖入」牌子。看著那塊認真的牌子與那棟門廊插著巨大美國國旗的老房子，想到山邊農家都有槍，養了團結的狗隊，沒被屋主打死也會被狗吃掉，雖然山徑入口就在三十公尺外，但這種險不值得冒，掙扎一會兒後，我回頭了。
在美國，不理會警告很危險，地址不對很危險，按錯電鈴很危險，導航帶錯路很危險，連警察攔停都很危險──你和他都危險。不予理會的代價可能是死亡，對方無罪。好比「門前永遠掛著國旗」這類家常式警告，對不熟悉美國槍枝文化的人來說，很可能就是死亡陷阱。
在美國，找錯地址很可能被屋主當成是歹徒而挨槍。1992 年剛到美國的日本交換學生服部剛丈參加萬聖節化妝舞會卻找錯地址，當時天色已暗，屋主以為是歹徒入侵，拿槍對他兩次喝令止步，服部顯然沒有聽懂關鍵字「Freeze」所以繼續接近……不幸的結果可想而知。事後屋主獲判無罪，在自家開槍打死不速之客，只要經過警告程序就算是合法自衛。一個沒聽懂的英文單字，在美國的代價是一條人命。
2023 年初，堪薩斯市一位少年去別人家接弟弟卻按錯門鈴，門一開，屋主二話不說先對他轟了一槍──美國很多人回應門鈴都帶著槍，還好少年命大，現已康復；我朋友到山上找人，發現導航帶錯路，停車重新查驗，因為沒有路肩，只能轉入一戶人家的私用車道借停，屋主拿著霰彈獵槍出來，當著他的面拉槍管上膛，朋友當然馬上就逃，也幸好是大白天，如果晚上可能小命已經不保；紐約州一位 20 歲女孩和友人一起前赴派對卻誤入私人道路，雖然發現錯誤後立即調頭，仍被屋主打死；德州有人晚上去超市購物，返回停車場拉錯車門也被槍擊。
這些例子到底是開槍者的錯，是被槍擊者的錯，還是槍太多的錯？同樣的無心之過搬到世界其他任何國家，不是說聲抱歉就沒事了嗎？為什麼只有在美國，經常得用人命交換？
有時候，甚至誰都沒錯，錯的是電腦，卻同樣有人因此犧牲性命。
美國密蘇里州九一一勤務中心某天接到一通電話，話筒中傳來兩個女人的爭吵聲。報案人沒有說話，聽起來像是家庭糾紛。勤務中心派員警到場處理，卻因為軟體瑕疵，電腦顯示錯誤地址，員警被派往十幾公里外一個不相干的地址。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警察在半夜敲錯門，而屋主剛好是一名精神病患，門一打開警察就被亂槍打死。屋主不但是精神病患且有重罪前科，照理不能買槍也不能有槍，種種法律限制卻形同虛設。只要有錢，網路上什麼槍都買得到。
即使電腦沒錯，若有人惡作劇還是可能出人命，而且可能發生在你我身上。堪薩斯市有人惡作劇打九一一謊報自己槍殺了兩個人並壓著第三人做人質，由於使用某種特殊軟體顯示了假地址，勤務中心派出大批突擊隊趕到現場包圍房子，不知情的倒楣屋主半夜被吵醒，睡眼惺忪不明就理開了門。擴音器叫他就地止步把手舉起來，他可能困惑沒有照著做，剛走出大門就被擊斃，名副其實「躺著也中槍」。
在這樣的國家當警察，杯弓蛇影的壓力可想而知。無論是登門處理民眾報案或路邊攔停，都必須如臨大敵，假想對方隨時可能掏槍。
夜間路邊攔停的警察也許態度從容，但那是裝的，是專業訓練出來的。他的感官全部集中在車內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拔槍。這是前車窗不能用黑玻璃也不能貼隔熱紙的原因。警車攔停也永遠是在後方閃燈，不會停在你的前頭當活靶。
遇到攔停不管有沒有錯，先靠邊停車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坐著不要動，讓警察看到你的手，不要自作聰明下車探究竟。警察沒問話就不要開口──他是唯一權威。問一句答一句，講一動做一動，不要自掏皮夾拿駕照。如果警察跟你要證件，必須打開雜物箱，你要先得到允許，不要自己伸手開啟雜物箱。當然也不要拿手機、電話響了不要接、手不要放進口袋、不要做任何突然的動作、最好連噴嚏都不要打──實在忍不住噴警察一臉都可以，就是不要突然用手去遮。像台灣那樣和警察理論、拉拉扯扯的，都該來美國見識一下。
作者介紹：鱸魚
那年厭倦了當代名著翻譯工作，又看著別人都往國外跑，不上這條船總覺得有點心慌。不得已只好出國改念電腦，到矽谷做了工程師，糟糕的是竟然做得很成功，不知不覺一直吃著這行飯捐了三十年給科技業。
現在吃飽了、吃膩了，只能回頭拚命補一些當年想做但沒做的事。寫作、玩音樂、騎登山車把自己搞得很累、去些怪地方、探些愚蠢的險……
工作履歷還算豐富，生命履歷卻嫌蒼白，只要與工作無關的都願意虛心培養熱忱，想趁著太陽下山之前，把生命搞得更複雜一點。
著有《異類矽谷》。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時報出版《我失敗的美式生活：鱸魚的三十年日常觀察與非典型剖析》
責任編輯／郭家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