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情奔赴蘭嶼!轉職當郵差才發現,離島郵差不只要送信,還要送這些東西

2023-07-31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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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嶼郵差不只是送信而已,連村民的健康狀況,都掌握在他手中。(資料照/風傳媒)

蘭嶼郵差不只是送信而已,連村民的健康狀況,都掌握在他手中。(資料照/風傳媒)

一場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母親罹患肺腺癌第三期),除了使我意識到不能夠再開口:「媽媽,可以轉五千塊生活費給我嗎?」我也決定之後的開銷由自己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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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參與學長姊們的聚會,在點餐時,我隨口問了梳著油頭、表情嚴肅的咖啡館老闆:「請問茉阿那(店名)是什麼意思啊?」

「喔,這是大海的意思。」老闆很慎重地回答。

「原來是嗨比亞(海邊,台語)喔!」我說。

老闆一頭霧水的看著大家,我想他心裡肯定覺得我們是怪怪的一群大學生。

不過身旁的學長姊們倒是被我逗笑了,只是他們也叫我別再亂說話,因為老闆真的看起來超級超級嚴肅,像是會把我們請出去的那種。

「請問這邊還有在徵工讀生嗎?」我問茉阿那咖啡店老闆。

「我會講八國語言喔。」在老闆還未答覆前,我又多加了這句玩笑話。

沒想到,老闆認真地跟我約時間面試。在面試當天,我向他坦承其實我不會八國語言,只會八個部落的原住民母語。老闆再次相信我,但其實那也是一場玩笑。或許是這樣的幽默開場,讓我與這位老闆開始結緣。

不過一直到正式成為茉阿那咖啡館的職員,我才曉得老闆之所以看起來如此嚴肅,是因為他曾經擔任國外高級飯店的主管。怪不得他總是嚴格要求店內的服務品質,例如當客人的刀叉不慎掉到地上,服務生必須能從聲響來判斷位置,並在當下決定該補哪種餐具給顧客。就連最基層的外場人員也都得緊盯在座的每位顧客,哪怕是客人在用餐時表情露出疑慮,或者想招呼服務生卻不太敢伸手,服務生都得自主性地向前關心。

在長期高要求的薰陶及自身學習心態強烈下,我很快成為店內的首席咖啡師;想築夢創業的種子,這時也悄悄潛入我的生涯規劃裡。而隨著在職場上獲得更多的成就感,反倒學業後期讓我感到枯燥乏味,也萌生想休學的念頭。

「就只剩下一年而已,把它念完好嗎?」家人及女友(現任妻子)不斷勸說,

我在大家的期望下,最後順利完成大學學業,且交出漂亮的畢業成績。

然而創業夢想持續在內心燃燒,當我認為在咖啡領域鑽研七八年的時間,差不多是該出來闖蕩而踏出第一步時,正逢女友剛考上蘭嶼公幼教保員,面對女友即將與我分隔異地,我感到焦慮,心裡反反覆覆自問:「是不是上帝在考驗我們的愛情呢?」

「我可不想和妳分開。我想陪妳回去蘭嶼。」我對女友說。

就這麼一句電影情節才出現的浪漫話語,展開我人生從未想過的蘭嶼小島生活。

當女友家人得知我要和她一起返鄉,創業賣咖啡,就替我準備好販售地點及攤車設備,讓我感到非常窩心。這一份異地的溫暖,我特別珍惜。

「wave coffee 浪頭咖啡」是我的店名,現場只有規劃少許的位子,就連在部落騎車路過的長輩都會虧說:「唉唷~浪頭咖啡今天又客滿了啊!」明明就只有三個座位而已,有時候還是自己人充當客人前來聊天的。創業初期,店名時常讓蘭嶼族人感到困惑,頻問為何要選擇浪頭。

「浪中、浪尾好像也可以啊!」族人說。

我回應:「浪頭不僅是浪潮裡的峰點,它對你、我來說可能是個夢想,或者是一種機會。唯有能夠抓住夢想、把握機會的人,才能夠創造屬於自己的浪頭。」

只是創業賣咖啡的時間非常短,僅有六個月的旅遊旺季。不過,經由這次的經驗洗禮,我體悟到資金上的不足、沒有遮風蔽雨的店面……老闆還真不好當。

每逢大雨突襲,我都得趕緊放下手中的熱壺,撐開大傘、拿起備用的透明布簾籠罩整個攤車,為的是希望眼前的消費者能夠好好享受手上的熱咖啡。

儘管我再怎麼完善包覆,雨水還是會從隙縫中滴漏,不過令人感動的是,顧客總能夠體諒這一點。

雨一直下、風一直吹,當雨水高度淹沒腳板,愈克難的沖煮環境,我愈顯得堅強。我心中那股咖啡熱忱從未被擊垮過,它可是支撐我夢想的重要靈魂。

「東北季風逐漸吹向小島,我們夏天再見面了。」熟識的幾位商家這麼說著。

人潮宛如海水退潮,道路上的冷清是島嶼喘息的象徵。當東北季風吹拂,我仍舊固守著攤位,營業到十月十號。原本咖啡理當是煮給客人喝的,誰知道到最後自己喝得比客人還多。且有好幾天的日子,都是業績掛蛋收攤。

「那接下來呢? 冬天我要做些什麼?」我問自己。

別的商家荷包賺得滿滿休息,我卻是連過冬的吃飯錢可能都有點困難。不僅短暫失業,也迷失自己。「拋開咖啡專業的我,又還剩下什麼呢?」我又問自己。

「去應徵代理老師?別鬧了,簡偉駿。」

「去應徵鄉公所聘僱人員?但好像少了點自由空氣。」

各種方式的剖析自我,最終剩下的只有「服務熱忱」。

從人格面來看,我的確比較外向。對不熟悉的事物,我會因為感到好奇想去摸索。

回歸於服務熱忱,我尋遍島內的相關職業,也只剩下郵差最適合我了。應考的科目也相對比較容易準備,於是我開始擬定讀書計畫。早晨讀書,下午鍛鍊體能。

寒風中苦讀的這半年,偶爾郵差會騎車停在窗外,呼喊隔壁鄰居的門牌號碼。若無人回應,就又會重新發動野狼,騎向另一戶住家,呼喊著門牌號碼。

我站在窗口,向外看著披著綠色戰袍的吳哥,內心想著:「可惡!他都這麼老了,怎麼還不退休啊? 這樣我才有機會當蘭嶼郵差呀。」

「年輕人,聽你岳母說你想考郵差喔? 我們台東今年好像有要招考約僱郵差呢,去考看看啊!」

老郵差吳哥(現在的同事)說。原來岳母早已向外放風聲我想考郵差這件事。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自己的浪頭自己創造。無論是約僱招考,還是全國性的郵政特考,後來我都順利錄取正式名額,而我也是台東考區少見的榜首,最後自願分發到離島蘭嶼郵局服務。

(事後當上郵差後,岳母才表明確實有問過吳哥說何時退休,這樣我女婿才可以頂替你的位置啊。)

至今服務邁向第五年,起初入局也以為郵務士只是普遍大家所認知的送信、送包裹而已,但實際走過才知道,這職位不僅是投遞郵件,還可以深入部落,訪視少數幾位獨居者、建立起自己與族人之間的情感……

我也在這過程當中不斷詢問自己,我還能給予島上族人什麼樣的價值。

直到陸續有族人跟我說:

「有你真好,不然我們都在外上班,根本收不到信件,還好你都會打聽我們上班的位置將信轉到這。蘭嶼真的很需要你這種年輕人。」

「族人在說的蘭嶼女婿是你齁?很勤勞呀你,送信還送到芋頭田裡找人。」

「還好有你的熱心幫忙,我才能夠提早拿到處方藥,不然我的藥早已沒了。」

眾多的實質回饋,讓我體悟到,蘭嶼郵差從來不僅是郵差,其實存在著許多意義與價值。

台灣來的比較好──郵差快捷送上救命藥品

一般來講,只要有門牌,幾乎就一定會有郵件。

再怎麼人緣不好、做人失敗、比邊緣人還更邊緣人,還是會有台電給的電費單、自來水公司給的水費單。

不過有幾戶人家,明明只有兩位老人家,卻有一堆收不完的全聯、家樂福、藥局、百貨公司……的廣告信,奇怪的是,蘭嶼並沒有這些店家呀。原來是小孩子在台灣本島工作,但戶籍仍然設在蘭嶼,所以才會有這種狀況。

另外,還有兩種「比較特別的人」。

第一種是看到郵差就隨口問:「郵差,有我家的東西嗎?」這種大多只是想找我搭個話問候,但我仍會友善地回應。另一種則是定期會問:「郵差,有看到我的郵件嗎?裡面是我的『健保卡和藥物』。」

難怪,我就覺得為什麼你的健保卡要一直寄出去又寄回來。我心裡的疑惑終於得到部分解答。

但我仍有疑惑,於是我問:「馬然,為什麼你要定期把健保卡寄回台灣呢?」

「因為我身體有問題,需要長期服用特定的藥,但是我們蘭嶼的衛生所沒有這種藥啊!所以我都把健保卡寄給在台灣工作的小孩子,請他們幫我去醫院掛號、拿藥,再一起寄回蘭嶼。孩子們也很貼心,偶爾還會幫我買一些保健食品,那種補膝蓋的啦,還有補眼睛、治療腰痠背痛的也都有。」他說。

「原來是這樣呀。但這樣不是很麻煩嗎?寄來寄去的,萬一哪天天氣不好,飛機沒飛、貨船沒來,但又碰上你剛好沒有藥的話,不是要拖很久?」

「也沒辦法啦,在蘭嶼就是這樣。我們只能禱告、祈求自己的身體不要出問題就好。」

聽完馬然一番話,我手上拿著裡頭裝著健保卡及藥物的郵件小包,內心除了感到一陣酸楚之外,更多的是,我告訴自己:「原來我不只是送信而已,有這麼幾位村民的健康狀況,掌握在我手中。」

我常想,在這一塊沒辦法滿足族人醫療需求的島嶼,若能夠像台灣本島一樣資源豐富、方便,那該有多好。

這些有特別需求的村民,就不必將健保卡寄來寄去。交寄的郵資雖然沒有多少,但長期下來也是一筆小額負擔,何況有些是沒有在工作的村民,加上蘭嶼的氣候變化不定,藥物沒有按時進來,豈不是會讓村民坐立難安、提心吊膽?

治療病痛對離島的村民來說,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怪不得常聽到「在離島根本沒有生病的本錢」這種話。

長期送各種郵件,我瞭解部分村民有等待藥物寄來蘭嶼的需求,因此我在區分郵件時,會特別用手摸,或搖晃幾下聽聲音,我用直覺來判定內容物,再根據地址分析收件人和我之前互動的經驗,來認定這份郵件是不是收件人很急需的。

但收件人苦苦等待的,並不一定是藥品。

有可能是申請小孩助學金的成績單,或在台灣工作的夫妻,生了小孩需要辦理生產補助的資料,又或者是家裡長輩請在本島的家人幫忙去刻新的印章,再寄回蘭嶼。(蘭嶼的老人家很多不會操作郵局ATM,所以都必須帶著存摺、印鑑章,來到郵局臨櫃領錢,偏偏像這種重要印章卻最常搞丟。)

有一位住在椰油部落的馬然,每當他將健保卡寄去台灣,讓他的孩子替他領藥時,他的孩子每次都會用「快捷郵件」,將藥品連同健保卡寄回來蘭嶼給他。可想而知,這是多麼爭取時間的行為,就是不希望讓在蘭嶼的爸爸等候太久。

而每天早上,在郵件搭第一班飛機進來蘭嶼,我從機場把郵袋接回郵局,若拆開郵袋,看見這位馬然的藥品進來了,我一定當天安排時間送給他。

有時他會提前幾天打電話到郵局,問有沒有他的藥和健保卡,我都跟他說:「如果我有看到,一定馬上幫你送過去。」

有幾次,他都還沒問,也不確定藥品寄到蘭嶼了沒,但我一早就出現在他家門口,請他出來領郵件。

他會說:「唉呀,怎麼這麼快就到了,真的很感謝你呢。」

其實,在離島蘭嶼並沒有快捷投遞區,只不過因為郵件內容物是關係到收件人的生命安全,所以無論工作多麼繁忙,我還是會犧牲休息、吃飯的時間,盡速把郵件送給收件人。

我對郵差這份職業的價值感與成就感,也漸漸在我心中建立了起來。

還有一位跟我住在同一部落的馬然,他也是固定時間一到,就會找我領藥的那種。

有幾次早上一拆開郵袋,我發現他的郵件是用快捷寄來蘭嶼,內容物上寫著「痛風藥」。

可想而知,他前幾天一定是吃了啤酒配海鮮、燒酒雞、生魚片等等這種「痛風料理」。

我在局內打電話通知他:「馬然,你的『痛風藥來了』,看你今天能不能騎車來郵局一趟領藥?」

(這位馬然很常不在家裡,所以都得用電話通知他前來郵局領藥。)

「弟弟呀,我就是因為『痛風發作』,出不了家門,更別說要騎車到郵局拿藥。你今天下班可以順路拿給我嗎?」

「喔……好啦,我下班再送去你家,你忍一下,但是酒還是要少喝啦。」

我曾經問過幾位「痛風專家的村民」:「衛生所開的痛風藥跟在台灣買的,差別在哪裡?」

「吼,你這個就不懂了。那個『台灣來的藥效比較強』,吃完後,痛風馬上就消失。這樣,我就可以再喝上好幾天……」

「上次我還分給誰誰誰幾粒痛風藥,他也說吃台灣買的痛風藥,真的比較有效耶。」

「早上原本還在家躺著,痛到不能走路,吃完藥,下午就在喝酒了。」

在離島村民眼中,台灣的月亮真的比較圓,因為台灣的痛風藥效比較強呀。

作者介紹|簡偉駿(Laiyu 排灣族族名)

自嘲為外來稀有物種的他,是族人嘎米婻(女性長輩稱呼,蘭嶼話)們夢寐以求的蘭嶼女婿,因戀上遠在九十五公里外的達悟姑娘,一句「我也想陪妳回去。」便帶著排灣族的氣息登入這座島嶼,展開從未想過的浪漫小島生活。現為島上最熱情的郵務士,哪怕是與收件人一面之緣的偶遇,或是忙於農作的村民,他總是能夠將手中的郵件穩妥地交給對方。曾榮獲111年度台東郵局傑出外勤人員。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蘭嶼郵差:簽收我的愛》(原標題:從「我也想陪妳回去」開啟的浪漫、台灣來的比較好──郵差快捷送上救命藥品

責任編輯/梁溶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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