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專文:中年身世似逃禪

2017-01-29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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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年輕時寫不來。看似中年後才有的證悟。至今在那殿門前掛著,老了再去看,是否會汗顏,卻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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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寶山長春洞。
巍寶山長春洞。

被名山大水擁著的中年,似乎該有一些名門正派的貴氣。該說的話,從未三緘其口。該做的事,向來一意孤行。這是一個是非正邪極易混淆的時代,舉目烏煙瘴氣,只能重建君子心中那個道義江湖。

一入江湖歲月催,鬢已星星也。這都是古話,道的也是千古炎涼。江湖子弟江湖老,活的正是這樣一點骨血。想當年青春許國,揖別了皂隸生涯;幾十年風刀霜劍地在俗世突圍,要的也就是這樣的雲水營生,自由西東。

一日,入巍寶山長春洞借宿,幾百年的老道觀,傲岸而寂然。逍遙道長與龔道士和一個火工道人,三人在此深林枯澗邊,孤守一脈道法。夜來月下,搬出桂花私釀,與我等俗人痛飲。醉罷吹簫彈琴,仙樂飄飄;再于空庭踏罡步鬥,打出另一番迥異中原的太極。這樣的浮生閑日,何等快活逍遙。

道觀香火寥落,不敷日用。道士須躬耕荒野,聊供盤飧。其處遠離人煙,山冷水寒。詢之:何以選擇如此生涯?答曰:祖宗的衣缽,總會要人守著在。

雖然雲山相隔,我輩守著的,亦是另一種祖宗家法。古語謂盛世拜佛,末世訪道。至於書生,千百年來,也就圖個在治亂之間,維繫那一脈文化江山,以免真正的亡了天下。

喜洲古鎮。
喜洲古鎮。

南遷十載,生年過半。海內外出書十餘冊,結緣天下同道上百萬,我算是對得起我的中年。儘管生活多如黃遵憲詩雲:中年歲月苦風飄,強半光陰客裡拋。但這樣的光陰,自問尚未虛擲。

方今之世,看著快似要到真正的一元複始之際了。我輩拼命也要從中年活到老年那裡去的唯一興趣,正是想要見證我們平生努力的這一切,該怎樣在未來散枝開花。

朋輩勉之曰:該行的路我們已經行過了,該打的仗我們已經打過了。我曾過眼的天地煙雲,我曾親炙的當世賢哲,我曾結交的美人英雄,也許是他三世也不能遭逢的幸運。

十年前的大年三十上午,我路過喜州古鎮,看見一個少女還在寒風中獨守小攤,零售著名的喜州粑粑。我問她為什麼還不回家去團年?她說她在昆明上大學,平日都是媽媽賣粑粑供她。她放假回來才能幫一下媽媽,只等這些粑粑賣完了,她就回去團年。那一刻,我忽然背身拭淚。我買完了她所有的幾十個粑粑,對她說:你是好孩子,快回去吃年飯吧。

她端著空了的簸箕,對我躬身一揖說:叔叔,你是善良人,會有善報的。

這個白族少女的話,我視為對我中年的最高獎掖。我一直深懷善意地行走於大地上,背負欺淩侮辱,也背負著無數真善美的目光。正是這些弱小者的鼓勵,使得我輩行走在中年的路上,走得還算很有力量。

*作者為中國作家,出版人,在台灣出版作品有《江上的母親》《看不見的江湖》《1980年代的愛情》《門後的守望者》(南方家園出版)等。本文原刊《中國新聞周刊》,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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